要把一個進入自己生活的人推出去,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不是簡單的從自己頭上剪去一段發,或是割去一塊肉,因爲疼痛不能概括這種複雜的感覺, 如果只是純粹痛一痛, 那麼忍一忍就過去了。可事實並非如此, 除了疼痛, 還有很多說不清, 道不明的東西。
陸小風在讀書的時候曾做過一個心理測試,測試題她早已忘了,但結果她還記着。書上寫的好聽, 被她通俗地翻譯過來就是說她這種性格的人其實比想象中狠,不是說不心軟, 而是可以自己一邊流血流淚, 一邊還是能咬牙把別人傷得體無完膚。
可不是, 不管以前,還是現在, 她總是心狠的那一個。
陸小風站在陽臺上,外面正是久雨後的明媚,格外溫暖舒適。三天前的那個晚上她一個人硬是走回家,風吹雨打,腳底生疼, 回到家後直接倒下。相較於身上的冰冷, 她的心裡更冷, 由內而外的冷, 不論穿多少衣服還是沒法解決問題。
不遠處, 一輛太過惹眼的跑車直衝進來,引擎的轟鳴聲惹來路人紛紛注目。
看得出來, 開車的人心情不太好。
車子穩穩地停在她這幢樓前,然後車裡的人開門下車,白色T恤,白色大衣,一如既往的囂張帥氣,只是那張臉戴着墨鏡,遮去了所有表情。
陸小風立刻退入房內,走到大門前等着。
不出所料,兩分鐘後有人用鑰匙開門,但試了幾次打不開,緊接着重重的敲門聲響起,陸小風沒有馬上開門,過了會外面的人開始砸門。即使隔着門,陸小風也能感受到從外面穿透進來那股深沉的怨憤。
陸小風終於把門打開,蘇致若冷着臉站在外頭,雖然看不見墨鏡下的眼睛,但光看他抿得緊緊的嘴脣,就知道他現在陰沉得想暴躁。
蘇致若走進房裡,還沒換鞋就陰沉沉地問:“你把鎖換了?”
一開口就是濃重的鼻音,應該是感冒了。陸小風猶豫了下,還是狠下心沒有給他泡茶。
“嗯。”她抱着茶杯坐在椅子上左右慢慢搖晃。
蘇致若喉結滾動一下,薄脣冷然道:“你以爲我不會還你鑰匙?”
“我只是覺得這樣更安全。”
陸小風說話的時候帶着慣常的微笑,這在蘇致若眼裡刺眼極了。
那晚之後蘇致若深受打擊,再沒回這裡,就在昨天,陸小風發來短信,讓他儘快回去收拾行李,他強壓下無端的憤怒和委屈,按照她的約定來收拾東西,可沒想到她又給了他當頭一棒。蘇致若從小到大從沒有這麼難堪過,讓他直接想挖個坑把顏面盡失的自己埋起來。
陸小風自然不知道蘇致若此時沉默之下的心理活動,她伸了個懶腰,轉回到電腦前開始敲鍵盤,順便對後面的人說一句:“你動作快一點,晚上我要出去。”
後面的人沒吭聲,好像站了很久,隨後聽到腳步聲,然後是摔門聲。
一整個下午陸小風拼命打字,可看着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光標,她一點都沉浸不到自己的故事裡。男主角被她寫成了個木疙瘩,女主角變成了傻B,揉了揉眉心,擡頭一看,不知不覺窗外已全黑,房間裡只有她這一小塊地方是亮的。
不一會,蘇致若從房裡出來,陸小風聽到聲響回頭,卻見他兩手空空。
他仍然戴着墨鏡,雙手插在褲袋裡,只看得到鼻子以下緊繃的嘴脣和下巴:“東西太多,我下次再來理。”
陸小風點頭:“可以,但要快點,下次最好找人幫忙全部拿走。”說完回頭繼續碼字,而後想起一件事,又說,“你的房租我已經退還到你的賬戶裡,外加違約賠償。”
做得真是乾淨利落。
蘇致若忽然記起夏琪說過的話,包容和無視是有本質區別的。以前她一再包容他,現在她包容不下他了,所以無視他。他怎麼就沒看出來,原來這個對什麼都很淡的女人,實際上骨子裡藏着狠。
“我走了。”
“不送。”
客廳裡沒有打開弔燈,只有陸小風桌上的小檯燈,她淡漠的背影被燈光放大了數倍。
蘇致若吸了口氣,又說了一遍:“我走了。”
打字的聲音依舊,陸小風頭也不回地說:“走好。”
突然,蘇致若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從位子上拉了起來,他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說:“我就這麼不可容忍?人的性格是天生的,我從小就是這個脾氣。我說話是不好聽,態度也硬,你說我小心眼、任性,還有什麼,哦,傲慢,不講理,不會體諒人,人身上不可能沒有缺點,我承認這些缺點,但我說了我會改,人的相處不就是相互磨合遷就的過程。”
陸小風皺起眉頭:“我和你的相處從來是我單方面遷就你,你都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是靠我的容忍和遷就是沒有辦法維繫我們的關係。”
“單方面?”蘇致若氣得腦袋發暈,“你就一點點都看不到我的付出?”
他手中的力道又加了一分,其實這個力並不算大,可對陸小風而言就受不了了,她的右手吃痛,一下子白了臉。
蘇致若發覺陸小風不對勁,急忙放開手,可他並沒有用多大的力。
“你手腕怎麼回事?”
“沒事。”陸小風鎮定地揉了揉痛處,“不小心扭傷了。”
“讓我看看。”
陸小風退後:“你走吧。”
蘇致若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硬生生收回,他別開臉一時無措。陸小風這時隱約看到他墨鏡後紅腫的眼睛,不待她看清,蘇致若忽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然而,陸小風以爲過兩天他會再來,把他的行李拿走,可她等了幾天,蘇致若沒再出現過。
也是,他那麼驕傲的一個男人,面子上的事最會斤斤計較,如何受得了她這樣的態度。只是,這一屋子的東西該如何處理?
“陸小風,喂,看這裡,陸小風小姐!”
陸小風愣了下,隨即反應道:“啊?”
“啊你個頭。”夏琪一臉被打敗的樣子,“我叫你出來是逛街,不是發呆,做裝飾。”
“哦,”陸小風還處於半癡呆狀,“你說那件衣服來着,我看看……”
“這兩件我都買下了。”夏琪嘆氣,“你今天怎麼搞的,出門不帶錢包,吃飯喝了我的飲料,剛纔一進門就發呆,我問你裙子好看還是褲子好看,你知道你怎麼答的嗎,你說‘你媽最好看’。”
陸小風也聽得一愣。
夏琪搖搖頭:“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心不在焉的?”
陸小風笑笑:“沒什麼,大概沒睡好。”
“以前你經常日夜顛倒,也沒見你犯過傻。”夏琪一把勾住陸小風,壓低聲音嚴肅地說,“是廖可巖那邊的事,難道蕭……”
陸小風立即打斷她:“不是,你別亂猜。”
夏琪見她氣色確實不好,不免擔憂:“那你怎麼了,失魂落魄的,好像丟了寶貝一樣。”
“啊?”陸小風摸摸臉,“有這樣嗎。其實不是什麼大事……我讓蘇致若搬出去了。”
夏琪一下子沒聽明白,愣了好一會,突然驚道:“你讓他搬出去了?爲什麼?他惹你什麼了?”
被問了一串問題,陸小風苦笑:“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夏琪歪着腦袋,想了想,說:“我奇怪啊,其實接觸下來,他就是嘴巴毒了點,脾氣怪了點,還是個好人。”
“我害怕,小琪,我真的很害怕。”陸小風突然沒頭沒腦地說。
夏琪卻聽懂了:“這到底有什麼可怕的,你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這種狀態下……你喜歡他是正常的。”
陸小風面色一僵:“我不能。”
夏琪氣不打一處出:“你爲什麼不能,這麼多年了,我就盼着有這麼個人能帶你過上正常的日子。”
“他不行。”
“爲什麼,他不喜歡你?可我覺得他很關心你,應該有希望……”
“蕭唯。”
夏琪愣了半天,隨後整張臉皺到一起:“蕭唯?我不明白,他怎麼又跟蘇致若扯上關係了?”
陸小風頭疼地說:“很複雜,但很有可能會有關係……”
“陸小風,你真是,”夏琪捏緊了拳,想打又打不下手,最後推了陸小風一把,氣呼呼地說,“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你就這樣,以後你再遇到什麼人,你又要幻想他會不會和蕭唯有關係。”
“我不是幻想……”
“好,就算是真的,那又怎麼樣。你這麼怕蕭唯嗎,你以前可是一點都不怕那個男人,甚至可以跟他爭鋒相對。所以,陸小風,你不是怕蕭唯,你是怕那段過去。你說是放開了,其實你從沒正視過自己,直到現在你都沒去看過程冰,所以你跨不過那道坎,你自卑!”夏琪從來沒這麼兇過陸小風,她喘着氣,看着陸小風發白的臉心裡又急又氣。
陸小風怔在原地,嘴脣都在發抖,她一聲不響地望着夏琪的臉,眼神卻是空的。
夏琪突然意識到自己氣急之下犯了大錯,連忙軟下來道歉:“小風,我嘴巴沒把關,亂放炮,你別……小風,你說句話。”
夏琪急得要哭了,她剛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她就意識到完了,不管她怎麼哄,陸小風還是沒有反應。
“讓我一個人想想。”
許久,陸小風終於開口,然後,不再聽夏琪說了些什麼,沉默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