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世紀的今天, 這個城市的犯罪率不高,政府管理有佳,治安不錯, 除了小偷小摸根除不了, 偶爾飆車族闖個禍, 運道不好遇上個詐騙犯, 平時大家根本不會看到什麼青天白日飛車黨搶劫, 或是有人爲情所困找人殘忍殉情,所以這次有個變態喪失理智入室殺人尋仇這種電視劇裡纔會上演的事件着實引起了巨大的騷動。
陸小風純粹是看看時間還早,任務完成後她也不急着趕稿, 但也有可能是隱藏在血液、骨髓裡的那份被封存太久的因子在滾動,她隨着人潮來到出事地點想看下熱鬧。可她一到現場才意識到事態原來已經發展得很嚴重, 黃色的警戒線被拉成一個大圈, 好些警察維持秩序不讓人們靠近, 甚至在周圍所有的馬路上安插了路障,交警配合着封鎖了道路, 交通一時變得有些混亂。圍觀羣衆所在的位置距離案發現場太遠,根本看不清楚那邊有什麼事發生,只能隱約看到幾輛警車停在一棟地中海式樓房前,好些警察站在樓下。這塊樓盤是非常金貴的城市花園,住的都是些富甲, 警方格外小心地疏散了其他住家, 整棟樓裡只剩下他們包圍的那戶人家。
把周圍討論的內容東平西湊, 陸小風大概瞭解了情況, 不外乎嫌犯因爲生意上被那家主人陷害, 家破人亡,家財散盡, 還欠着鉅額債款,黑暗絕望之時萌發出復仇的心理,看準了對方不在家的情況下綁了他家十歲的兒子和太太,說是要讓他也嚐嚐痛不欲生的滋味,要跟他同歸於盡。
基本上這類案件大多是有預謀,有步驟實施的,但眼前這個人的特殊之處在於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他雖然計劃好潛入仇家家裡,但根本沒想過活着進去也活着出來,他也不要錢,沒有所謂的交換條件。這種亡命之徒是最可怕的,他在宣泄自己的痛苦之時容易把扭曲的快樂建立在折磨人質的基礎之上,等他發泄完了便是你死我亡的時候。
談判心理專家已經到達現場,正在進行緊密地戰略部署,因爲不知對方手裡此時持有何種武器、幾種武器,警方目前不敢冒然進入大樓,只有通過談判專家先行與嫌犯進行溝通。不過看上去情況不容樂觀,那個嫌犯根本不聽專家在說什麼,狂躁暴虐的心理已經把他不正常的精神推向崩潰,隨時都有可能釀出悲劇。
這個時候天色已暗,北風呼地一吹把這片區域的氣氛吹得更加驚悚,空氣中的溫度急劇下降,圍觀羣衆中的氣氛也逐漸緊張起來,很多人紛紛離開現場,誰知道這個變態手裡有沒有炸彈,要是一不小心傷及到自己那才叫划不來。但也還有一些民衆膽子大,更是對警察怎麼辦案的過程抱有強烈的好奇,不停地翹首探頭打聽事態發展到哪一步了。
陸小風擠在人堆裡覺得看得差不多了,可剛要擡腳往外走,奈何她眼神太好,也算她這個角度不錯,這麼遠的距離竟然辨認出已經全副武裝的蘇致若,雖然這個距離看不出表情,但陸小風能想象得出他現在一定擺着跟平常截然相反的嚴肅冷然的臉。他身邊還站着幾個跟他同樣打扮的人,一同站在那裡聽着面前指揮官下達的指令,從背影看去像是嚴隊。看來已經快沒有時間了,談判專家雖然一直在拖延時間,可沒想到剛通知火速接來的房主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喊聲大大刺激了罪犯,所有人的神經都被抽了起來,氣氛緊張到一個爆破點,連同圍觀的羣衆都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好些人捂着嘴巴,眼睛睜得大大地緊盯着現場那些人影。
依照經驗,陸小風認爲這時候嚴隊應該是要蘇致若他們衝進去伺機制服罪犯,解救人質,如果再不採取有效的行動就來不及了。
陸小風擡起的腳又放了下來,她擡頭望向那個黑漆漆的窗戶,不由有些緊張。氣氛凝重極了,再看看周圍的民衆和幾個攔在大家前面的警察,個個大氣不敢喘,而那幢樓死寂得可怕,好像下一秒就會從裡面爆發出悲慼的慘叫。
“小風。”
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陸小風不耐地轉過頭,竟然看到廖可巖就站在自己身後。
陸小風吃驚地問:“可巖?你怎麼在這?”
廖可巖笑了笑:“這應該是我問你的話。”
陸小風也掩飾性地笑笑:“我路過,看到這裡有案子就來看看。”
“我也是聽說這裡發生了綁架案,我哥住在這附近我來看看他有沒有事。那麼我先過去下,你要不等我會,我馬上送你回去。”廖可巖看了看遠處警車謹慎地說道,“這邊太危險了。”
“不用,我沒關係,馬上就走,你還是去看你哥吧,我們電話聯繫。”
廖可巖猶豫了下,還是同意了。
陸小風看到他匆匆走到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轎車前,敲了敲後門的車窗,不一會車窗被搖了下來,陸小風正要回頭,卻瞥見車裡面半張模糊的側臉。
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一閃而過之後,陸小風怔住,血液急速凝固,神經迴路在一瞬間被斬斷,外界的冷風像是有了靈魂從指間的毛孔鑽入直達溫熱的心臟,幻化成無數的冰針準備侵入那團血肉。
就在此時,兩個緊接着的槍響硬生生把陸小風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人羣裡突然慌亂起來,好些不明情況的民衆開始往外逃,幾個穿制服的警察立刻上前維持秩序。過了一會,在幾名警員的扶持下一名蓬頭散發的婦女和一個滿臉淚痕的小男孩從裡面走了出來,人質成功獲救,一家人抱成一團痛哭流涕。一切發生得太快,當消息從現場傳出來,人羣裡頓時爆發出響亮的歡呼和鼓掌聲,才跑了一半的人又折了回來跟着歡叫。
陸小風努力辨認,看到跟在後面的是被擔架擡出來的罪犯,可問題是後頭又跟着一個擔架,上面似乎躺着一名警察,然後蘇致若是最後出來的,陸小風眯起眼,發現他的樣子不太對勁。
案件解決後,警察開始疏散人羣,陸小風想了想認爲還是回家等他比較好,可她突然又想到什麼急忙回頭,但視野裡早就看不到那輛黑色轎車的影子。
是錯覺吧,剛纔應該看錯了。
她擡起右手,冷冰冰的手指開始回暖,可她的手仍舊忍不住發抖,甚至產生幻覺,好像手腕又犯疼了。
陸小風自嘲地笑了笑,只是不小心看錯了就讓她如此不知所措,她真是太沒出息了。她把手插入口袋,緊緊貼着身體汲取熱氣,在冷風裡站了會,毅然打車回家。
陸小風回到家後洗了個澡,然後給自己倒了杯熱牛奶拿在手裡捂着。她坐在沙發裡無聊地看着電視,果然,晚間新聞裡報道了下午的案件,大加讚揚了警方的辦案能力,保護了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嚴隊接受了採訪。
不過奇怪的是並沒有在新聞裡提及有警察也受傷的事。
陸小風坐等了一晚上,蘇致若都沒有回來,她覺得有些奇怪,心中的不安像是肥皂泡沫越變越多,有一層朦朦朧朧的黑色霧氣包圍在泡沫四周,然後一點點浸染了那些潔白的泡沫。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陸小風毫不猶豫地按下電話號碼,蘇致若關機,她只好發了個短信過去讓他回個電話。
第二天陸小風在沙發上醒來,一起來她就跑到蘇致若房間敲了敲門,打開後看到裡面的牀鋪平整乾淨,冰冷冷的沒有人睡過的氣息。回到客廳,手機裡沒有一條新來短信,也沒有未接來電。陸小風試着又撥打了一次,還是被告知對方關機。
就這樣蘇致若莫名其妙失蹤三天。
三天下來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打了幾個電話過去,發了幾條短信過去,但全都石沉大海,然後那種不安的感覺變越加濃烈。她很想問問嚴隊打聽下消息,可還是忍住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晝夜溫差很大,晚間的風很大,陸小風裹着毛線披肩站在陽臺上看着小區裡的路燈,有些人家吃過晚飯後在樓下的花園裡散步,可不多時就耐不過冷風趕緊跑回家去了,只有幾個孩子還在那裡興致高昂地圍追在一起和一直拉布拉多犬嬉鬧着。然後視線裡出現了一個頎長的身影,制服已經換掉,一如既往是和他囂張的風格相符的黑色夾克,拉鍊開着,他穿得極少,裡面只有一件白色的T恤,冷風就這樣呼呼地灌進他的胸口,把夾克鼓吹得猶如斗篷。他低着頭,拖着步子,在某一盞路燈下停住,狗狗從他身邊跑過,停下來圍着他聞了聞,又衝他叫了兩聲,見他沒反應又無趣地跑開了,後面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追上來與他擦身而過。
陸小風在樓上看了他好一會,他就保持那個樣子默默地站着,又過了會才繼續擡起腳走進樓裡。
陸小風敏銳地感覺到蘇致若的不尋常,她快速回到客廳,調整了下情緒,站在門口等着那扇房門被打開。
時間被慢慢劃長,陸小風總算聽到鑰匙插入鎖孔旋轉的聲音,然後,門終於開了。
她立刻像剛纔想好的那樣笑着說:“回來了,今天外面好像很冷……”
蘇致若擡起頭的瞬間,陸小風突然住了口,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那張白得發青的臉,明明還不是寒冬,他全身上下卻散發出深冬枯朽般冰寒的氣息。
陸小風很快恢復鎮定,接着說:“我晚上煮了湯,要不要喝一點,很暖的。”
她站着沒動,看到他彎下頭慢慢換了鞋子,走到自己面前。陸小風擡起頭,這麼近看才確定他的臉上真的一點血色都沒有,本來就夠小的臉看上去更可憐了,臉嘴脣都凍紫了,額前的劉海落在眼睛裡,眼睛裡充滿了可怖的血絲。
這是種什麼樣的眼神?
那雙漂亮的狐狸眼裡不再是自信的華彩,只有說不出的黯然和自我否定的恐懼。
怎麼回事?陸小風剛要說什麼,突然發現蘇致若眼神中微妙的波動,緊接着他一下子把頭倒在她肩上,突如其來的重量讓陸小風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可腰間有一雙手及時穩住了她的身體,緊接着她感到從他身上有無數的寒氣透過衣料傳到了她的身上。
她沒有推開他,只是遲疑了下問:“你怎麼了?”
蘇致若慢慢搖了搖頭。
陸小風柔下聲音問:“不舒服嗎?”
還是搖了搖頭,她聽到輕輕吸鼻子的聲音,還有他低低的嗓音:“就一會,讓我抱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