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艦隊已經離開盟津水寨三十餘里,前方數裡處就是濟水的入河口。
遙遙望去,只覺得整個夜空都被一張巨幕摭蓋着,沒有漏下半絲的星光。站在船上,除了耳畔不斷響起的黃河水聲,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音。黃河的兩岸都是高山峻嶺,黑暗中只感覺到朦朧朧的彷彿兩羣沿河奔跑的巨象。
陳克復看着這兩岸彷彿不斷自戰艦遠處奔馳而過的羣山,眉頭微微皺起。風吹過,只剩下瞭如水的寂寞,與無邊的迷芒。此時越是安靜,卻越有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知道這次的行動,五萬水師打李密。可他收到的情報顯示,李密已經在頻頻調動兵馬,雖然時間緊急,李密不可能把兵馬都調過來。可這次,他們最少也得是以一敵衆。
此時戰艦上的五萬將士,又有多少人還能見到明日的夜空?
輕輕的抽出腰間的赤宵寶劍,如此的黑暗夜色之中,寶劍上的光芒反而越加的光耀。手持大劍豎在眼前,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一將功成萬骨枯,身爲三軍統帥,每一個決定,都干係着無數將士的生死。
黃河水面上的夜風吹過,拂起了他的斗篷與盔纓。當風吹過赤宵之時,陳克復聽到了那寶劍的陣陣錚鳴劍吟。劍吟入耳,陳克復不由感覺一陣陣的熱血沸騰。握着寶劍,他不由的揮劍而舞。
甲板之上,劍走龍蛇,翩翩而舞,似銀蛇亂舞,似水幕光華。
突然有種想要開懷暢飲的感覺,想要就此一醉。不去想那麼多的事情,不去想那麼多的勝負成敗。只求一醉。剛開始時。手中的劍還有着招式變換,漸漸的,那劍已經沒有了招式,只是在手中隨着心意縱情肆意而舞。
陳克復甲板上縱情舞劍。侍衛們早已經知道,不過卻沒有人上來。都退到遠遠的地方看着。
劍舞到最後,就如同一匹光練上下翻飛,銀蛇亂舞。不知舞了多久。陳克復突見遠處一道清呤聲起。一匹銀白的光華展開,漸至身旁,與自己的劍舞合爲一處,甚是相得益彰。
有如心意相通,來人的劍舞的極好,可更難得的是居然與陳克復的劍舞的十分合拍。兩人都不言語。一起合舞了半刻鐘才停了下來。
陳克復收劍在手,舉目望去。卻見那閃着銀輝的寶劍照耀下,是一個俏生生的人影。一身和那寶劍一樣光輝的銀色明亮鎧甲,銀色的斗篷,銀色的盔纓,甚至還有那勒出一款小蠻腰的銀色玉帶。
如此颯爽英姿的裝束下,卻正是嶺南聖女馮婠。
陳克復還劍入鞘,皺了下眉頭道,“你怎麼這身打扮?”
第一次見她時,還是身俏麗別有風味的侍女裝束,第二次見時,卻又是身高貴婉約的打扮。這再次相見,她卻又換了這麼一身充滿了緊緻颯爽的戎裝。
再見陳克復,馮婠沒有了第一次時的驚訝,也沒有了第二次時那刻意的討好。見到陳克復皺眉,她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寶劍揚了揚,“聽說李密調動了五十萬兵馬,只爲留下你。我還聽說,李密曾有言,願意以二十萬兵馬的代價換你的性命。”
“本王的命就在這裡,李密想要,那得看他的本事。”陳克復不以爲意。
馮婠又上前了幾步,走到陳克復的面前,上下打量了陳克復一遍,“陳王,你好像心有憂慮。”
“我所擔憂的不是你想的那些。”陳克復搖了搖頭,“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確實是憂慮,可憂慮的不是害怕李密。而是憂慮這天下亂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結束。亂世多一日,百姓就多苦一天。我雖非聖人,可也不願意看着這天下這麼亂下去。現在我常想,當初楊廣還在時,如果我不是有着太多的野心,而是多想想天下蒼生。如果我能全力輔佐楊廣,也許楊廣不會死,也許這天下不會亂,也許就不會有如今的這中原殘破,天下稿荒,民不聊生。”
馮婠聞言微微愣了一下,有些驚異的看着陳克復。
看着那張依然年青,可目光中卻已經充滿了蒼桑的目光,馮婠好像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感情思緒,緩緩點了點頭。
“你是個英雄!”
“不,我頂多算是個亂世梟雄。”陳克復搖頭否定道。越到如今,他想的就越多。特別是這次南下中原,看着豐饒的中原,如今如此殘破,看着到處都是露於荒野的枯骨,他的心裡多了許多的沉重。
馮婠看着陳克復,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眺望着夜空,“以前我也認爲你是個梟雄,不過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亂世中建立一番功業,這是許多男人的夢想。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敗了。失敗的人都成了成功者的墊腳石。成功的被稱之爲豪傑、梟雄。可這些人,能稱之爲英雄的又有幾人呢?聖母曾經對我嶺南的百姓們說過,陳武帝是一個英雄。如今,我也要說,陳破軍也是一個英雄。”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隊號爲雄師。而如果還是伸張仁愛正義討伐邪惡的軍隊,並且軍紀嚴明,不燒殺搶掠,那麼這就更是一支仁義之師,王者之師。”馮婠看着陳克復道,“殿下所率河北軍就是這樣的一支兵馬,而且殿下剛剛一番話,更是道明瞭您內心真正的心跡。您的軍隊是仁義之師、王者之師。而殿下,亦是一名仁者、王者,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馮婠說這番話之時,並非爲奉迎陳克復。在這個時候,軍隊這樣的暴-力之物,是難以掌控的。哪怕就是將領們的私兵、親軍,仍然是不可能有真正秋毫無犯的嚴明軍紀。特別是在這亂世之中,搶掠,是一支軍隊賴以生存的手段。甚至爲了保存軍隊的戰鬥力與士氣,將領們有時也不得不縱容屬下的一些劫掠、奸-淫的行爲。
而陳克復本就是一個穿越者,他所建立的部隊本就是一支從無到有的部隊,這支軍隊從建立之初就打上了他的烙印。遼東軍當初也燒殺搶掠,可那燒殺搶掠是有計劃,有目的集體行爲,而非部下的私自行動。不管是搶劫,還是燒殺,都得有上面的軍令,都得是有計劃的進行。一說屠殺令,殺光全城。一道封刀令,全軍收刀,號令一出,無敢不從。而自從進入河北以後,陳克復再也沒有對自己的漢人同胞下過這種屠殺、燒殺、搶掠的軍令。
這樣的軍隊,在馮婠這種本就出身於嶺南蠻夷之地的女子來說,那當然是史書上所記載的仁義之兵、王者之師。而心懷天下,帶領着這樣軍隊的陳克復,自然也就是真正的英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並非只有美女才愛英雄,和大多數男人都有愛美之心一樣,大多數的少女們,心裡也都會有一個英雄情結。如果說在盟津時,馮婠說要嫁與陳克復,只不過是爲子求得河北的援兵,獲得陳克復的援手,並不包含男女之情時。那麼此時,馮婠的內心卻開始有些迷離。這樣一個男子,與之接觸,總會不由自主的產生些想法。這無關愛情,只是與年輕有染。
身爲嶺南首領之家的馮婠,當然明白她這樣的女子的歸宿。她們出生於首領之家,生來就享受着家族帶來的富貴與庇護,相應的,到了成年之後,她們也得按照家族的意願,與家族幫她們選好的家族聯姻。這就是權利與責任,每一個世家的子弟都明白,他們享受了家族帶來的權利之時,相應的就要爲此會出責任。
按照嶺南馮冼兩家的情況,馮婠最大的可能就是嫁給冼家子弟爲妻,要麼就是嫁給江南的陳家子弟爲妻。以前她對這些不在意,因爲她明白那是她的責任。可現在,望着這個近在咫尺的男子,她卻不由的想,也許先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自己應當當真。自己如果真的能嫁給這個男子,纔是既符合家族的利益,也讓自己也能接受的吧。
“前面就是濟水了,今晚會有一場大戰,依我之見,你最好就在濟水入河口下船。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援兵之事,就一定會做到。不論此戰結果如何,朝廷都會履行我們之前的盟約。”陳克復轉頭對着馮婠緩緩的道。
“不。”馮婠搖頭,“本來我是想來勸你放棄這次計劃,不過現在我改變想法了。你是英雄,李密不過是個梟雄,這一戰我相信你有必打的理由。既然如此,我何須勸阻。不過我雖是一介女流,可也並非柔弱之輩。自我們結盟的那一刻起,你與我嶺南就是休慼與共,一榮共榮,一損共損。你要戰,我們便戰,我願意充做你的貼身侍衛,共同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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