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凝珠之央,白玉水廊蜿蜒舒展,盡頭便是一個撮角亭子,最是雅緻文秀,而那亭檻之後隱隱坐着個少女,嫩綠裙裾隨風而起,配着這碧水一汪,叫人瞧着也清爽。
赫連徽墨聽得赫連帛仁若有笑意的話語,便循聲望去,自然也瞧見了那亭中少女。她笑靨如花,宛轉高歌,眉眼間盡是無飾無僞的神氣。細細想來,她這般純真歡暢的模樣竟是許久不見了。
“咱們過去瞧瞧。”赫連帛仁淡淡瞥了他一眼,倒先邁開步子沿着水廊繞過去,赫連徽墨便是緩緩隨他而行。到了近前,赫連帛仁笑道,“好一副嬌柔宛轉的歌喉!”這一聲先把亭中少女唬到了,歌聲戛然而止,忙是起身迴轉過來,見到是赫連帛仁,臉色微訝,卻是先自行了跪拜之禮,“皇上萬福!”頓了頓,又悄然擡眼望了望一邊兒的赫連徽墨,嗓音便是有些發澀,“十一王爺萬福!”
赫連帛仁擡了手,叫她起來,只把目光投向她身後之人,佯怒斥道,“寶兒,越發驕縱了,見了父皇也不必施禮了麼?”原來那少女起先所坐之處正是個彎角,相鄰亭檻處還有一人,這人正是寶兒。見赫連帛仁發問,寶兒笑了起來,說道,“父皇悄聲過來嚇唬人,倒還說皇兒的不是?”說罷倒也欠身行了半禮來,赫連帛仁不由笑道,“這般古靈精怪的!怎麼今日不必去御訓庭?”寶兒回道,“今日太傅身子欠安,告了假的,皇兒便偷閒來此。”看了看身邊的少女,又道,“皇兒聽聞暮蓮家鄉在江南,想那江南處處靈秀,便叫她隨口唱來家鄉歌謠,不想配着這碧水凝珠的景緻倒是極佳,仿若置身水鄉,不知父皇和十一皇叔以爲如何?”
赫連帛仁並不搭話,只擡眼掃過身旁的少年,問道,“徽墨覺得如何?”赫連徽墨微微笑起,說道,“若不是婉妙動人,怕是皇兄也不會止住腳步了。”說這話的時候,他只將目光轉向赫連帛仁,倒似是不在意其他。見他如此,赫連帛仁也便一笑,朝暮蓮道,“暮蓮這名字倒是透出幾分江南秀麗之氣,只是聽你口音也覺不出吳儂軟語的意思,莫非早年便離了那邊過來?”
“回皇上,奴婢確是自幼生長在江南,十二三歲才隨師父來都城。”暮蓮柔轉眼神自赫連徽墨身上移開,正視着赫連帛仁。她本非宮人,宮內禮儀便知悉不多,又有寶兒不拘她如何,此番情境下倒也不避諱,清凌凌的目光停在赫連帛仁臉上,“只不過,奴婢的娘是都城人士,打小家中便是說的這邊兒方言,連爹爹也是隨了娘,因此奴婢便是兩邊兒的話都會說。”
“原來是這麼着,要不怎麼聽不出來呢。”赫連帛仁倒也不在意她無禮直視,反是往亭檻旁坐下,問道,“你爹孃倒捨得你一個小姑娘離了他們?”暮蓮笑了笑,並沒有預料中的感懷,只是靜靜說道,“奴婢的爹孃已經過世了,家中也沒有旁的親戚可以管顧,幸得師父憐惜,將奴婢視作女兒,非但醫術傾囊相授,幾年來走南闖北也並不離棄。”話音落下,赫連帛仁尚未開口,寶兒卻先問道,“怎麼先前你不曾對我說起過這些?”小臉仰起,眼睛裡漸有不悅。
暮蓮一怔,不及應對,卻是下意識將眼神投向了赫連徽墨。寶兒豈有不見之理,登時把臉一沉,雖不敢十分怒起,倒拉了暮蓮的腕子,朝赫連帛仁行了退禮,“父皇,皇兒出來好半天了,也該回去溫書纔是,皇兒告退!”言畢便扯着暮蓮往水廊去,卻是腳步纔出得亭子便聽到赫連帛仁喚道,“等一下。”
寶兒不解望去,赫連帛仁卻已然起了身,徑自走向了他們。他行至暮蓮面前,犀利眼神落在她頸間熠熠生輝的墜子上。原是春暖換了薄衫,又被寶兒拉扯,那衣襟內的穿石便赫然現了出來。暮蓮心下一驚,卻也不敢用手捂,只得望着赫連帛仁喜非喜,怒非怒的面色。
過了好半晌,赫連帛仁眉一蹙,問道,“暮蓮,你掛着的鎖片是哪裡來的?”暮蓮怔了怔,才知道他所指的是一同掛着的金鎖,便即刻回道,“這是奴婢的娘留下的。”這鎖片較尋常的要小上許多,細巧一掛,倒是娘平日裡總帶着的,也便是這麼着,娘過世後留下許多珠寶首飾她只取了這一件,其餘的都依着孃的意思佈施出去了,怎知眼下這一片金鎖倒叫皇上這般注目起來。想着便望向赫連徽墨,卻是見他彷彿並未留意這些,只憑欄臨風,冷冷麪容便在日頭下也顯不出一絲兒暖意。
她心頭一冷,卻也不得不斟酌說道,“皇上,可是這金鎖有什麼問題?”赫連帛仁凝視那鎖片,微微眯起的眼叫人瞧不透其間深意,過了好一會兒,卻忽而笑開,溫言說道,“並沒有什麼,你去吧。”想着,又對寶兒道,“寶兒,你去和你母后說,晚膳時分朕會去鳳儀宮,到時候咱們三個也好好吃頓飯。”寶兒聞言眼中自是欣喜,不禁攀住赫連帛仁的手臂,現出了許多孩子氣,連到說話的語調亦是多了幾分撒嬌,“父皇說的可是真的?”想父皇已是許久不曾到母后宮中了,眼下這光景倒是要與母后修和。
赫連帛仁笑道,“自然是真的,不過是頓飯,這個也有糊弄人的麼?”伸手撫了撫愛子的髮際,滿面晏晏融合,自是最爲慈愛的父親。寶兒得了允諾,這才歡喜不已帶了暮蓮退去。只暮蓮退下之時仍覺出皇帝在瞧她頸間鎖片,灼灼眼神下便覺身後隱有冷意,餘光瞥向兀自賞景的赫連徽墨,心頭又是微痛。
見他二人遠去了,赫連帛仁才轉身瞧那久不作聲的少年。他倒是一味避讓這些事端,只是,有些事情倒也非避讓便可置身事外的。念及此,他微笑着緩步上前,立於赫連徽墨身邊,亦是瞧那碧色連天,口中話語悠悠說來,“徽墨,你可瞧出那女孩子戴的是個什麼?”赫連徽墨扭轉了臉,面上清冷早已被溫軟笑意驅散,他抿着脣,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應該是赫連皇族公主纔有的‘琴瑟連翹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