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赫連明風無恙,皇帝才舒了口氣,“適才發生了什麼?”
“適才臣弟出來吹吹風,因多喝了幾杯,覺得燥熱,便將袍子脫了給侍衛羅安。”赫連明風的眼神緩緩掃過人羣,“因見前邊花蔭亭下似有人影,就過去看看,孰料反身回來,羅安就遭了不測。想是兇手見他拿着我的袍子,此地又是燈火昏昏,看不真切就動了手。”
“皇上,這屍體上卻無傷痕,也不見溺水的痕跡,只看這表情,倒似是——被嚇死的。”掌事公公相海仔細查看了屍體,方唯唯回道。赫連帛仁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叫人把這些處理乾淨了,一絲風聲也不許走漏,大家依舊回席。”
雖然皇帝有了吩咐,究竟也是發生了不祥之事,皇后容妃等女眷皆食不下咽,餘者也是心惶惶然,赫連帛仁只得先行擺駕回宮,其餘人等也紛紛退席,好好一個婚宴竟冷清收場,好在赫連洛軒也並不以爲意,只隱約覺出老九有幾分暴戾,但因一向與他不親厚,也不便相問。
一邊赫連明風跨上座騎,也不許人跟着,擡手揚鞭,竟是往皇宮方向去了。這九王爺手握重權,又得皇帝賞識,賜予御前行走的令牌,雖已夜深,一路過來也是無人敢攔。
赫連明風下馬,擡眼看那清雋的幾個字——六如軒,每次來此地,總有不愉快的經歷,可今日卻是偏偏不得不來。
他也不待通傳,一把推開小院的門,唬得裡面幾個粗使宮女慌忙跪下,“九王爺!”
不理會這些人,他只往赫連徽墨的臥房走去,纔到門口,卻見幽蘭推門而出,對着他福了福,“不知九王爺深夜造訪,所爲何事?”幽蘭是宮裡有身份的姑姑,見了等閒皇親也是不用過分謙卑的,因着這個緣故,赫連明風自然對她也要客氣幾分,“十一皇弟身子不好,本王有些擔心,因此特來看望。”
“今兒我們王爺確實勞動了,難免傷了身,太醫也來瞧過了,說是靜養便可。此刻王爺已經就寢,不如九王爺明日再來?”
赫連明風扯了扯脣角,知道她在阻他,強硬地邁上臺階,逼得幽蘭不得不退了兩步,“既然本王已經來了,怎有不見了十一皇弟便走的道理?”說罷迫近幽蘭,沉穩的呼吸在她耳邊掀起一陣火熱來,只聽他接着說道,“明日本王自會來,今兒——也要見!”
輕佻地笑了出來,赫連明風推開幽蘭,開了門走了進去,見赫連徽墨正在榻上養息,應該也知道他來了,只閉目不言罷了。
“十一皇弟,好些了麼?”他徑自坐到了榻邊,伸手去探他額頭,卻看見赫連徽墨眉頭又是微微蹙起,“這麼討厭我麼?”
赫連明風撤回了手,凝視着他蒼白的容顏,這個小時候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不點真真是和他越來越遠了,“徽墨,你真的有那麼恨我?恨不得——殺了我?”
聞言,赫連徽墨驟然睜開了眼,盯着他,半晌才輕聲道,“九皇兄何出此言?”
“適才婚宴上,有人要殺我。”
“何人如此膽大?”
“不知。”
“九皇兄是否無恙?”
“無恙!”
“無恙”二字幾乎是貼着齒縫而出,赫連明風望着這少年平靜無波的面孔,不免氣結。偏赫連徽墨依舊是淡淡的,“那九皇兄也得要出入小心爲上。”
“爲兄自會當心。旁人要我的命還不至於那麼容易!”赫連明風一手抓住赫連徽墨纖細的手腕,“若我說,只要你開口要我的命,我雙手奉上,你又當如何?”
赫連徽墨的臉色一變,“九皇兄何必與徽墨拿此話玩笑?”少見赫連明風如此認真的表情,倒令人不知他的話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冷冷一笑,甩開了他的手,赫連明風站起身來,“時辰已經不早,十一皇弟也早點歇息,得了空爲兄再來看望。”此刻他的面上已是冰霜一片。赫連徽墨強掙起來,卻被他按住,“我把話撂在這裡,你想做的我一定讓你做到。”
話裡玄機聽得赫連徽墨一身冷汗,怔怔地看了他走出門去,方起身落座,身上竟是半絲病態也無。究竟他知道什麼?究竟他意欲何爲?
“王爺,你怎麼起身了?着了風寒可如何是好?”送了九王爺回來的幽蘭見赫連徽墨只着中衣坐在茶几邊,嚇了一跳,“王爺,快躺着好生將息,回來病又重了!”赫連徽墨依言回到榻上,也不言語,幽蘭只得先行退下,每回九王爺來后王爺總有個一兩日神情怔忪,問了也不說,也更懶怠進食,真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廂赫連徽墨卻在四下熄燈後,復又起身,穿上玄色羽緞長袍,自後窗翻身而過,身手矯健竟似換了個人。
只見他巧妙地避開巡邏的侍衛隊,翻牆越檐,來到宮北角的一個小院落,院子門前積雪已厚,赫連徽墨並未自門前進入,只踩上路邊喬木,借力越了進去,院子裡的東廂房仍有隱隱燭光,赫連徽墨看定了便閃身而入。
“徽墨?”屋內的女子喜悅的聲音輕輕響起,聽來是柔蜜清甜,不由讓人聯想起這樣美好聲音的主人該是如何一個絕代佳人。
赫連徽墨擁住奔來的女子,溫柔地替她整理好有些凌亂的髮髻,“母后,你受苦了!”
那女子貼在他懷裡的臉緩緩擡起,昏黃的燭光下,那張臉縱橫交錯着無數疤痕,燭火跳躍下,那些疤痕似活的一般,詭異地扭動着,赫連徽墨心頭一緊,“母后,皇兒不孝,讓母后未得一日安定。”
“徽墨,我是先帝的前皇后,該享受的我都享受過了,我不在乎那些,只是——該報的仇不得不報!”
“是,母后。”赫連徽墨望着自己的生母,先帝的前皇后,一個被傳說生下十一皇子便香消玉殞的絕代美人,只是,當年的美人如今已是禁宮深處的一抹幽靈。
“今日皇兒來見母后,是因爲——赫連明風似對皇兒有所懷疑,他好像知曉了皇兒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