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唱的哪出呀?
“喂!醒醒!聽見沒?”我噼裡啪啦左右開弓賞了他十幾記耳光,“少裝死!才喝了幾口水?!”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前後左右猛力搖晃。見鬼!要死就找個沒人的地兒!好歹也別在我面前死!
那書生悠悠地回了魂,睜開眼,呆呆地看着我。半響,忽然想起什麼似地,一咕嚕跳起來,身子一晃沒能站穩,又往後倒去。
我忙扶住他:“別亂動!”
他用力推開我,扶着樹幹,一邊喘氣一邊道:“救我作甚?我這般無用之人,死了乾淨!”
額。。。我雙手覆額。是演戲嗎?這場景、這臺詞,熟呀!
我搖頭失笑道:“怎麼沒用了?”
“我。。。我堂堂七尺男兒卻連心愛之人都保護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入虎口”,書生一臉悲憤,拳頭緊握:“既無力迴天,與其在這人世受盡煎熬,不如盼有朝一日黃泉路上作夫妻,奈何橋前結連理!”
殉情記?
怪不得眼熟阿,敢情是梁祝別版。男女相愛,因着門第或世代恩怨被旁人百般阻止,如今女的被逼另嫁他人,於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雖然老套,但從古至今千百年流傳的戲碼,即便現代,也不得不叫人豎起大拇指,誇一句:
經典。
我雙手抱胸,正色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隨意輕賤?一死了之就能解決問題麼?不過令親者恨仇者快罷了!”
書生一聽,立馬紅了眼眶,咬脣不語。
我又絮絮叨叨說下去:“看情形你那心愛之人必是受制於人吧?她必是日夜盼着你能救她逃出生天吧?你死了,誰還能救她於水火?難不成你要她痛苦一生?又或者脖子一抹隨你而去?”
書生眼圈越來越紅,臉色愈來愈蒼白,看着我,嘶啞地開口道:“我―――如何才能救得了她?他們人多勢衆,把她―――把她―――賣進―――勾欄裡―――,說是今晚,就要尋個金主兒―――將她―――”
言未盡,已是淚如雨下。
噢,原來還不完全是我想的版本麼!
見他哭地萬般傷心,我一個頭兩個大!本小姐什麼陣仗沒見過,就是沒試過安慰痛哭流涕的―――男人。我好不容易費盡脣舌說盡好話才勉強緩和住他的情緒,同時也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他姓張名書言,是本城一名秀才,自幼喪父,家境清貧,與寡母相依爲命。幸得恩師賞識,多番照顧,母子二人也終可安穩度日。期間更與恩師之女蔡雲寧日久生情海誓山盟更私訂終生,準備高舉功名之時便是提親迎娶之日。恩師與其母也是心照不宣暗中應允。孰料天有不測風雲,恩師古道熱腸爲人作保,哪知友人竟背信棄義攜款私逃,債主上門逼債,見恩師還不出錢來,竟抓了蔡小姐賣入青樓來抵。恩師早年喪妻,愛女甚深,受此打擊,立時一病不起。寡母亦急地白了頭髮。張書生四處奔走籌錢,怎奈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端的是四處碰壁求告無門,連平日熱絡的親朋,見蔡家落難,竟也立刻換了臉色,唯恐避之不及。眼見蔡小姐就要被人糟踏,看着恩師一日比一日虛弱,張書生深怨自己百無一用,這才發起了輕生的念頭。
我聽畢,沉吟一會,道:“蔡小姐便是今晚怡翠院‘賞花大會’的主角麼?”
“是。”書生悲嘆一聲。
那花媽媽事前做足宣傳,擺明了要在蔡小姐身上狠撈一筆,如今整個沁陽城的新貴誰不知道今晚的盛宴?看來想要救她,我還得多費點心思。
“蔡小姐可有何心腹之人麼?”
書生愣了愣,答:“雲寧有一婢女名喚小葉,自小帶在身邊,雖名爲主僕,卻情同姐妹。”
他又重重嘆口氣:“那丫頭倒難得。。。自雲寧被帶走,就一直徘徊在怡翠園外,不肯離去。”
“找到她,來沁陽第一客棧找我。”我站起來:“事不宜遲,我們務必要抓緊時間。”
“姑娘,你―――”書生怔怔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目光炯炯:“若想救你的心上人,就一切照我說的做。”
我先跑到市集,買了套老嫗的衣服,又僱下一輛馬車和一個老實的車伕。等回到客棧,書生和小葉已候在門口。
我把他們讓進屋,剛關上房門,就聽得身後‘撲通’一聲,小葉已跪倒在地。
“你這是做什麼?”我忙扶住她,想拉她起來,孰料小姑娘年紀雖輕,氣力卻不小,一時竟拉她不起。
“姑娘!求您救我家小姐!小葉甘願做牛做馬,報您大恩!”說罷,‘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我嘆口氣,拉她起來。見她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這般忠心護主,不由心生三分好感。望着她閃着渴盼的雙眼,我柔聲道:“放心,一切有我。”
“你先去吧。”我對書生說。
書生看了小葉一眼,向我點點頭,便舉步離開。臨出門,忽然回身,向我恭恭敬敬一揖到底,方纔退出門去。
“聽書生說你一直在怡翠園外守候?” 我問小葉。
她點點頭。
“可有見到你家小姐?”
小葉神色一黯:“我求了他們好久,都不讓見。也不知道小姐現在怎樣了?”說罷,就轉頭抹淚。
“不必擔心,今晚之前,蔡小姐定被照顧地好好的”,我話一轉,“怡翠院的人可曾見過張大嬸?”
小葉一怔,答:“小姐被帶走之日,張大嬸上街買菜未遇上,後來老爺病了,大嬸日夜病前照顧也未離家半步。他們只識我和張公子。”
“那就好。”我點點頭,從自己的衣裳裡撿了套較小的遞給小葉:“你衣服髒了,換這身吧。”她接過衣服,吸吸鼻子,輕聲道:“多謝姑娘。”
我對她一笑,走到裡間,換上剛買的衣服,然後坐到梳妝鏡前,一邊用顏料在臉上勾畫,一邊說:“等會我們就從正門大搖大擺地進去,把你家小姐帶出來。”
“能行嗎?我求了他們好幾天,他們一點都不肯通融呢!”小葉換畢衣裳,走了進來。
只見她‘阿’一聲捂住嘴,眼如銅鈴般瞪地老大,滿眼不置信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語。調了點比膚色略深一點的色料,仔仔細細地在眉頭眼角臉頰都添加若干細紋。既然是中年婦人,雙手自然也不可能白淨。我亦分別在兩手背塗上色料並勾勒經絡,使其看上去臃腫而褶皺。
最後,我盤起頭髮幷包上一塊粗布頭巾,便大功告成了。
轉過頭,朝着仍然處在震驚中的小葉促狹一笑,道:“我們出發吧!”
怡翠樓前,守門大漢一見小葉便上前來趕。
“叫你走怎麼還來!煩不煩呀!去去去,別老礙大爺清靜!”說罷,竟伸手來推。
我不動聲色將小葉往後一拉,避開了那隻肥肥的髒手。大漢推了空,手旋在半當兒,頓時有些惱羞成怒。眼見他漲紅了臉,似要發作,我一步上前,將一錠銀子往他落空的手中一塞,滿臉陪笑道:“這位大爺,您行行好,讓我們娘倆給蔡小姐送個行吧!過了今晚,小姐也就不是咱家的人了,以後還不知能不能再見哪!不瞞您說,蔡小姐親孃死的早,這麼多年都是我照料着,求您好歹行個方便,讓我說上幾句囑咐話,也不枉我們母女一場了!”說完,低頭沾了唾沫在手絹上,往臉上隨意拂了兩下,壓低了嗓子略帶點哭腔道:“大爺您一看就是心善之人,也定能體諒我這做孃的苦心哪!”說着,又塞過去一錠銀子。
那大漢被我這麼一說,臉色早已緩下,見元寶一個接一個地送到手上,立馬眉開眼笑:“大嬸您真是明白人!蔡小姐有您照料,那是福氣啊!您跟我來,這邊走。”
呵呵,求饒有啥用?銀子纔是硬道理!
小葉在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被我扯了一把,纔回過神來。
我們跟着大漢繞過花廳,上了二樓。大漢在最裡頭的一間花房前停了下來。
他左顧右盼好一會,纔回頭對我悄聲道:“大嬸,這蔡小姐可是被嚴加看管的,你可得快點,我也是擔着干係哪!”
我忙謝過,再塞過去一錠銀子,大漢笑眯眯地連聲道了謝,便識趣退下。
我與小葉一起推門而入。
屋子裡自是美輪美奐,芙蓉帳,鴛鴦被,雕花銅鏡,連茶杯也是上好的瓷器。
正當我暗自感嘆着這個風流銷金窩,內廂突然傳來一把清脆的女聲:“我已說過,要我登臺,就等着爲我收屍吧!”
“小姐!”小葉一陣激動,低呼出聲。
簾子被一隻玉手撩開,一個聘婷少女邁了出來。
譁!眉不描而翠,脣不點而朱,身形苗條,氣質清新。什麼叫做古典美女?見這位便知!難怪張書呆爲她尋死覓活。
小葉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小姐,你可有受苦?”
蔡小姐驚疑不定地看着小葉,再看看我:“你們,這,怎麼進來的?”
小葉一邊掉淚一邊道:“小姐,你快隨我走吧,這位是沈姑娘,她救了張少爺,是她,帶我救你來了!”
蔡小姐一聽‘張少爺’三字,臉色頓時煞白:“他,他怎麼樣了?他,可還好?”
我瞥了眼門外,打斷她們:“你若再不走,他便如何也好不了了。”
蔡小姐一臉狐疑地看着我。她方纔聽小葉稱我‘沈姑娘’已甚爲不解,單看我外貌,根本是個中年婦人。
我一笑,掏出手絹,緩緩擦去臉上的妝容。她大吃一驚,張嘴看牢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葉握着她的手,異常堅定地說:“沈姑娘是奇人,定能助小姐脫離苦海!”
蔡小姐看看小葉,再看看我,一咬牙,下定決心道:“小女子就一切拜託姑娘了!”
我二話不說立刻叫她換上我的衣裳,並把她妝扮成我方纔的模樣。怕她露出馬腳,又向小葉囑咐再三,並取出一把銀票塞她懷裡。
“馬車就停在我客棧之前,這會兒書生該已接了令尊和張大嬸候在那了,你們速去會合,一刻也莫耽擱,立刻出城!只要等到入夜關了城門,他們想追也至少得等到明天早上!我會盡量在此拖延時間,馬車上已備了三天的乾糧和水,你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
蔡小姐感激涕零地望着我,滿眼噙淚,拉着小葉,盈盈下拜。
我輕輕地扶起她,柔聲道:“小姐多保重。快走吧!從此山高水遠,後會有期了!”
蔡小姐含淚點頭,哽咽道:“我知姑娘非尋常女子,雲寧有幸得姑娘仗義相助此乃上蒼垂憐於我!姑娘大恩大德,雲寧惟有來世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