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陰冷的風不斷的穿梭,她被帶進一間牢房,裡頭只有雜亂的稻草,隔着牆另一頭是男監。她試着用手去摸,而後找了個靠牆的地方坐下,雙手碰觸這木板,大抵是張牀褥,有一牀潮冷的棉被。
手,扣了扣牆壁,是空心鑽做的,卻很厚實。
靜靜的坐了下來,她等着秦沐風來找她。無論他身處何地,無論她身處何地,他總有辦法知道她的下落,而後準確無誤的找到她。
隔壁傳來細碎的聲音,是有人叩牆的聲音。鄭夕顏側了耳朵,試着學對方的聲音長短,照着扣了扣,而後她便笑了笑,“師傅,所幸我是個瞎子,否則教我看見你這落魄的樣子,委實是對不起你的英名。”
一聲輕嘆,外頭忽然沒了動靜。
鄭夕顏驟然起身,手摸着冰冷的牆壁,又開始敲。
誰知身後一聲響,“別敲了,眼下人都過來你這邊,還要敲什麼?”她聽見他的腳步聲,伴隨着門鎖被輕易折斷的聲音,“丫頭,過來。”
她任性的坐在那裡,“師傅,你是我的眼睛,你過來。”
他頓了頓,半帶慍色的走過去,而後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坐在了木板上,“作死的丫頭,你是故意的。”
“我見着你一去不回,思想着定是你惹惱了皇上,被關進了大牢。既然如此,等到皇上金口玉言免了我的欺君之罪,那我便可以毫無顧忌的進來陪你。再說,這大雲的監牢,我還是頭一回進來,就當是圖個新鮮,圖個清靜。”她笑着,手準確無誤的環住他的脖頸。
只是無法給他準確的目光迴應,她的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秦沐風頓了片刻,“到底瞞不過你,看樣子你都知道了。”
“紀揚不見蹤影,華韞也跟着沒了消息,而你又被關入大牢。師傅,你說這般狀況,徒兒能想到什麼?”她慣來聰慧,打從今兒早上起來,她便有些察覺。
“誠然是個禍害,腦子一刻都不消停。”他寵溺的在她眉心輕輕一吻,“想來此處還算安全,留你在此也算是不錯的。”
鄭夕顏一頓,“爲何?”
“有你在,鄭家父子才能周全。”他也不說破,“你不是自詡耳朵很靈嗎?如今這鼻子也該靈一些,沒嗅到惡犬的味道麼?”
“你當我是狗嗎?”她嘟噥着,“早前我便聽見宮外頭有異動,方纔見了皇上,皇上身子有恙,誠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的症狀。如此種種,我想着是有人耐不住了。”
他憐惜的撫着她的臉,“可知是誰嗎?”
她輕笑,以指戳他的心口,“這個自然要問你自己嘍。不過我警告你,若是那東西傷了我的家人,休怪我不客氣。”
聞言,秦沐風抱緊她,“你這性子誠然是要不得的。左不過……倒是秉承了爲師的真傳,若是他敢動你,爲師便讓他十倍奉還。”
“十倍哪夠。”她笑着,“我這廂還等着千百倍呢!”隨即斂了眉道,“你去吧,只怕皇上撐不了多久。”
終歸,她是最瞭解他的。
秦沐風頷首,半晌才扯出兩個字,“小心。”
若她雙目完好,他絕然會放心至極,奈何她現下空有一身功夫,卻因爲眼睛受制,根本無法全部發揮。所幸他離開也不多久,手一揮,便有兩名黑衣人自頂上落下,畢恭畢敬的跪在他身前。秦沐風冷然,“寸步不離
,無論外頭髮生何事,只消保證她的周全便是。”
語罷,他便再也沒有回頭。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優柔寡斷的模樣。
他也知道,此刻容不得他兒女情長。
漆黑的夜,到處晃動着明晃晃的火把,永定侯府被人破開大門,鄭克尚與鄭華父子被五花大綁的押上馬車。只是他們沒想到,回到了初始地點。
大雲的天牢前頭,劉雉傲然冷厲,目光幽暗冰冷。
“劉夫人?”鄭華心驚,“爲何如此對待我等?”
鄭克尚冷笑兩聲,“父親這廂還不明白嗎?看看這滿宮的火把,看看這廂喧囂的模樣,再看看夫人臉上的笑意,誠然就是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
“放肆!”劉雉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鄭克尚的臉上,“本宮會讓你知道,誰纔是亂臣賊子。”
“你們要謀反!”鄭華冷喝,脊背忽然一陣寒涼,他猛然想起華陽宮裡還有失明的鄭夕顏。不由的心下一沉,卻不敢喊出聲來。該死,只願他們未能認出鄭夕顏纔好,否則這無妄之災怕是要連累她的。
“哼,只是提前拿到自己想要的而已。”劉雉聲音冰冷,目光如刃劃過鄭氏父子的容臉,“告訴我,秦沐風現下身在何處?”
鄭克尚一怔,不覺與父親對視一眼。想來這劉雉搜遍了全宮也沒能找到秦沐風的蹤影,所以纔會抓了他們,不知是想作爲誘餌還是作爲細作,委實可笑之極。思及此處,鄭克尚不禁笑出聲來,臉上的滾燙也渾然不覺。
“你笑什麼?”劉雉冷然,死死盯着鄭克尚峻冷的面頰。
雖然五花大綁,但鄭克尚慣來的容色極佳,此刻嘴角微揚,綻放着輕蔑至絕的冷笑,“夫人覺得自己贏了嗎?”
“你什麼意思?”劉雉的心陡然一沉。
“殿下會撕碎了你。”鄭克尚咬牙切齒,繼而朗聲大笑,“左不過你放心,若是你跪下來求我,也許我能替你向殿下求個情。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劉雉突然意識到自己被鄭克尚耍了一通,當下怒不可遏,“把他們關進天牢,嚴加防備。等到本宮事畢,一定活剝了你們。”
語罷,劉雉拂袖而去。
不管能不能找到秦沐風,如今有了鄭華父子在手,也算是有了把柄。
今兒個早上,她還聽說秦沐風求着皇帝賜婚,許的便是鄭家的那個丫頭。劉雉不曾見過鄭夕顏,如今卻聽得這消息,更是恨得牙根癢癢。鄭夕顏逃婚在前,如今竟然與秦沐風勾結在一起,自然讓她連鄭家一起惱恨上了。
眼下,秦沐風功勳卓著,連帶着滿朝文武都向着秦沐風。他一聲盈王,便如同觸及了太子之位。所以,劉雉與秦沐麟便再也無法按捺住。眼看着皇帝的心也漸漸朝着秦沐風靠攏,而秦沐麟絲毫沒有被解禁的前兆。
母子兩人一合計,便決定先下手爲強。
早在秦沐風歸國前夕,一切便開始暗地裡運作。
華陽宮裡,早已沒了秦沐風的身影,任憑他們找尋,也找不到秦沐風,連帶着鄭夕顏也消失不見。殊不知,鄭夕顏早已被皇帝關入天牢,因爲一路上耿重封鎖了消息,是而無人知曉。
宮裡瞬時亂作一團,秦沐麟糾集舊部,連帶着劉夫人的本家,夥同兵部侍郎等人,集結了十萬大軍包圍了皇城,讓整個皇宮成了鐵桶之勢。秦沐麟帶兵直接闖入了秦恭的寢殿,那一刻燈火通明,刀光畢現。
秦恭坐在軟榻上拼命的咳嗽,“放肆!沒有朕的允准,你竟然跟踏出安陽宮!秦沐麟,你誠然不想要自己的腦袋了嗎?”當日三軍覆沒,若不是秦恭禁足秦沐麟,只怕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勢必要秦沐麟
以身殉國。
誰知道,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不但不領情反而變本加厲。
如今,竟然謀朝篡位。
耿重領着自己的心腹部下,死死守着秦恭身側,虎視眈眈的望着蜂擁而入的亂賊,手心濡溼一片。他們只剩下十數人,哪裡敵得過秦沐麟的十萬大軍。
“父皇,當日你囚禁兒臣,難道不是因爲偏向皇兄的緣故嗎?今日,兒臣不過是來向父皇討要一樣東西!”秦沐麟顴骨突出,眼眶凹陷,整個人看上去瘦的皮包骨頭,然一雙銳利的眼睛卻充滿了慾念,恨不能將這裡的一切都佔爲己有。
“什麼東西?”秦恭一怔。
秦沐麟冷笑,“自然是父皇的皇位!”
“混賬東西!”秦恭怒斥,誰知一口黑血頓時噴涌而出,整個晃了晃一下子跌坐在軟榻上。
耿重慌了神,急忙撲上去,“皇上?皇上?”
“父皇放心,只要你把皇位傳給兒臣,兒臣就把解藥給你。當時候,父皇只管做你的太上皇,兒臣定然會侍奉您終老。”秦沐麟冷冽的口吻,帶着勝利者的歡愉。
“朕是君,也是你的父皇,你竟然敢在朕的身上下毒!”秦恭怒不可遏,奈何又是一口黑血噴涌而出,整個人都顫抖着逐漸冰涼,“果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是朕一時心軟,誰知竟釀成今日之禍。”
“若不是秦沐風,你我父子豈會落到今日的地步?”秦沐麟怒斥,“他本不該回來,他就該死在濟國。”
秦恭無力的靠着,“他是你的兄長,是爲了大雲才被送去濟國,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不配爲君。就算朕死了,也不會將皇位傳給你!”
“就算你不傳位於我也不打緊,橫豎你今日是要死的。我的十萬大軍就在外頭,一聲令下,秦沐風必死無疑。”秦沐麟笑着猖狂恣意。
“你!”秦恭顫抖着,“朕只恨自己瞎了眼,沒能看清豺狼,誤將惡犬作豺狼。朕、朕絕對不會傳位,死也不會傳位!沒有朕的傳位聖旨,你這二皇子想要登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順,就算你做了皇帝,天下人也不會承認!”
“那又怎樣?勝者爲王敗者寇。”秦沐麟拔出手中的冷劍,“承不承認,你都看不到了。不過父皇可以放心,既然父皇這般鍾愛皇兄,等到父皇歸去,兒臣一定送皇兄一程,讓他下去見你。你們這般父子情深,總是莫要辜負才好。”
耿重上前一步,橫刀身前,“微臣誓死保護皇上!”
“就憑你!”秦沐麟手一揮,身後的軍士頓時一擁而上,以車輪戰對抗耿重。耿重武藝再高,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幾番交戰下來,身早已傷痕累累,滿是鮮血。卻因爲一身的傲氣,硬是不肯屈服。
“父皇放心,不會很疼。到了下面可別怨兒臣無情,誠然是父皇不仁不義在先。是父皇鍾愛皇兄,偏頗皇兄,反而將一直將養在身邊的兒臣視若敝屣。兒臣不能眼看着大雲的江山,落在皇兄這樣的人手裡。實話告訴你,打從皇兄離開濟國,兒臣便派人一路追殺,可是都讓鄭家父子壞了計劃。不過現在也好,兒臣一網打盡,連帶着鄭家也送入地方,從此長久侍奉父皇於九泉,委實是最好不過的。”秦沐麟的劍高高舉起。
秦恭自知無力挽回,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眸子。
耳邊傳來秦沐麟冰冷徹骨的聲音,“兒臣恭送父皇!”
轟然巨響,屋頂霎時破開巨大的洞,這廂鄭夕顏的破洞還未修補完全,此刻卻是正片屋頂都被人震落。
黑壓壓一片影子飛速落下,最後一抹白衣墨發,翩然如神祗臨世。淡然從容,肩披月色,寒光銀面,脣角勾勒邪魅清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