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之後,任全管事怎麼勸,白棠也再不肯動筆動刀了。他甚至沒收了婉孃的紡織機:“這麼冷的天,不在暖爐邊窩冬,幹什麼活?手若是凍壞了,開春那麼多大事,怎麼辦?”
於是,松竹齋成了平安街上最早關門的書齋。其他店鋪裡的管事還在拼着年終業績,全管事已經拿着豐厚的紅包喜滋滋的回家過年了。
路上,全管事想着白棠對他推心置腹的一番話,笑容不禁惆悵起來。
明年夏末,最遲後年開春,東家就要隨帝北遷。白棠問他:“您是想留在南京,還是跟我一塊兒去北京?”
全管事猶豫了。他一把年紀,再要長途跋涉背景離鄉重頭開始,實在力有不逮。但又捨不得放過白棠這麼好的主人家,一時沒能回答。
倒是白棠提醒他:“我記得全管事有三個兒子,您看他們哪個堪用,不如送到我這兒歷練歷練。”
全管事大喜過望:他三個兒子,老大忠厚守成,人到中年,前程已定。老二聰明能幹,但是娶個娘子是個太計較太精於算計的,這半年來白棠送予他的一些好東西,如裁剩下的熟絹,略有瑕疵的詩箋,全被她討了去轉手賣了。這等貪小的性子,必然不會受夫人和東家的喜歡。
只剩老三,從小喜歡跟着他一塊兒研究文房四寶,書畫詩箋。年輕時還中了個秀才,但是年紀漸長,屢試不第,便放棄了科舉,四處遊歷。前日收到他的信,說是歸家在即。老婆子說什麼也不會再放他離家了: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不肯安定下來娶妻成家,像什麼話!
全管事想着:小兒子行了千里路,見多識廣,不如就讓他跟着白棠,在北京創一番事業!
只是,老大誠實,不會搶這個機會,老二一家子是必定要吵鬧的!
他推開家門,二兒媳趙氏驚訝的道:“爹,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全管事淡聲道:“今年年假放得早。”
趙氏眼睛一亮:已經放年假了?目光不禁往公公的衣襟瞄了眼:今年松竹齋生意那般好,公公拿的紅包應該不少吧!
“爹,”趙氏笑容愈加乖巧,“爐上熱水剛燒開,我幫您泡杯茶去!”
全管事不置可否,到了裡屋,大兒媳應氏聽到動靜,早泡好熱茶候着了。
趙氏一時有些訕訕,笑道:“大嫂手腳就是伶俐。”
應氏拿了熱毛巾伺候公爹搓臉洗手,微笑道:“今天爹回來得早。晚食還沒做好,您再等會兒。”
趙氏忙道:“今日大嫂熬了羊肉湯。可香呢。我去看看差不多沒。待會爹多喝幾碗,暖暖身子。”
應氏與趙氏都去了廚房。
全管事笑着對身邊縫着件藍布衣裳的妻子穆氏道:“算着日子,阿宏該到家了吧?”
穆氏提了襖子到眼跟前,細瞧針角,語氣埋怨又難掩心疼的道:“就你惦記着他!他做兒子的可有惦記過咱們?”
冬日裡日頭短,眼見天色已經有點兒暗了,全管事點了盞油燈,推到老伴手邊:“古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既然考試考不中,那就四處走走長長見識,將來——”他頓了頓,“總會有出息的。”
“什麼出息!”穆氏嘆息,“我只盼他們平平安安的就夠了。”放下針線,她越想越愁。“上次回來時,宏兒整個人弄得像遊俠兒似的,哪有半分讀書人的模樣?這樣下去,哪家的姑娘看得上他?”
耳聽夫人又要老生常談,全管事瞧了眼廚房隔間厚實的棉簾子,從懷裡取了張紅封,遞了過去。
穆氏疑惑的接過拆了,藉着燈光一瞧,那眼睛瞪得滾圓,手一抖,紅封差點落在油燈上!
“多少銀子?”她顫聲問。
“足足一百兩。”全管事笑得感慨萬千,“咱們爲了幾個孩子操勞半輩子。這些錢,就是咱們今後的養老錢羅!”
穆氏驚喜交集,捂着胸口老眼浮上淚光:“東家對你這麼好?”
“誰能想得到呢?”全管事摸着銀票,“還以爲松竹齋撐不下去,我得提前告老還鄉。沒想,還能賺筆大的。東家有才,人也厚道。所以我想着——”他壓低聲音,“讓老三跟了他去北京吧!”
穆氏登時明白了,興奮的問:“東家肯?”
“東家不肯,我還費什麼勁!”全管事笑着將銀票塞給妻子。“就是二媳婦這邊,你得幫我整治了。”
穆氏一掃鬱悶,眉飛色舞的道:“她敢作妖,我就叫他分出去過!”
全管事點點頭:這是個好法子。他和老伴都沒那種霸道作風,硬要攥着兒子兒媳在身邊劫富濟貧。反而早就提出了分家。但老二家的算計着他這個爹每月還能賺不少銀子貼補家用,硬是沒同意。如果他們再爲這事糾纏,索性分了家去。
廚房裡,趙氏盛了兩小碗湯,放了把切成碎的大蔥遞了一碗給應氏:“嚐嚐,味道正不?”
應氏笑着喝了,道:“可以了。待老大老二回來,就能吃了。”
趙氏眼珠子微轉,扯着正要離開的嫂子道:“大嫂,別急呀。你看看,爹今天回來時,面色心情格外的好。不知碰上了什麼好事呢。”
應氏瞧她神情便知她又算計上了公爹的銀子,搖頭笑道:“還能有什麼好事?三弟快回來了唄。這回呀,咱娘肯定要給他說個媳婦。”
趙氏皺起眉:小叔回來,娘給他說親,再幫他辦婚事,這得費去多少銀子?恐怕今年公爹收到的紅包,都要費在這上頭。心裡頓時冰涼。
唉,還想給自個兩兒子多討點壓歲錢呢!看樣子全泡湯了,一時控制不住埋怨道:“你說小叔他這樣子,看上他的姑娘得多眼瞎?”
應氏有點兒惱火了,冷聲道:“別亂說,讓娘聽見生氣!”
趙氏捂了下嘴,又道:“我這是實話實說嘛!小叔那性子,就怕娶了媳婦也不着家,還害了人家姑娘。”
“小叔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應氏嫁進門時,全宏才三歲,沒少照顧他。全宏對她也尤其敬重親近。“他不成親就罷了,若決定成親,絕不會辜負人家姑娘。”說畢不再理她,掀了簾子出去了。
趙氏鬱悶的跺了下腳,心裡頭迅速的算計着:要不給小叔尋個便宜點兒的親事?畢竟,他這年紀和性子,想要尋到好人家的姑娘,難咯!
有了成算,她心境立時平和下來。重又笑容滿面的佈置碗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