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過,百官年假結束。皇帝上朝,府衙開門。大明帝國又邁入新的一年。
督察院開年第一件事,便是傳訊婉娘與陳麟,因《醜狐晚娘》而掀起的風波終於映射到了朝堂上。
因爲不是真正的審案,只是問詢,所以婉娘與陳麟、劉氏的待遇都不錯。皆有桌椅茶水伺候。
白棠拉了裘安爲婉娘助陣。李重淵和雲鸞也親自到場爲女婿丈夫站臺。督察院的御史們瞧着這陣仗,俱是興奮難耐:今日本院可一雪方憫之恥了!
督察院長官左都御史丁汝真丁大人端座正位,監察御史兩旁林立,皆目光炯炯如狼似虎的盯着陳麟與劉氏,誓要在他們身上戰個開門紅!
陳麟尚好,劉氏已經兩股戰戰,虛汗淋淋。
丁大人輕輕咳了一聲,客氣的對道李重淵道:“李大人,今日請陳舉人與婉娘明辨一樁是非,不是審案。讓大家不必拘謹。”
李重淵勉強一笑:都被逼進督察院了,姓丁的還說風涼話!
丁汝真取出本薄薄的冊子,置於案上,笑瞅着白棠及徐三道:“近日來,坊間有部小說大肆流行,茶樓與街坊間津津樂道。有人向督察院舉報,說這本小說,確有真人真事與其對應。”他笑容可掬的轉向陳麟與婉娘,“兩位可能一解丁某心中所惑呀?”
陳麟吸了口氣,剛要說話,婉娘起身遞了疊紙雙手交於丁汝真。他心中一急,看着婉孃的眼裡竟透出絲企求之意!
丁汝真展開信紙,先讚了句:“好字!”待看完內容,面色慢慢的沉了下來。
“陳舉人。婉娘說她是你家的童養媳,九歲那年就賣給你家。後來學了織布手藝,靠她養活全家。只待你中舉成親,不想你卻另娶李家小姐,此事可當真?”
陳麟一臉的驚震莫名,還未反應過來,他老孃已經叫了起來:“青天大老爺啊,婉娘她胡說八道!她根本不是我家的童養媳——”
“劉氏!”丁汝真舉着紙,“婉娘說你還藏着她的賣身契,賣身契上寫得清清楚楚,她是你買來的童養媳!”
劉氏睜大眼:“這、這我,我家以前是買過一個童養媳,但是好多年前就已病死啦!婉娘三年多前搬到我家隔壁。我見她孤身一人,毀了容,靠織布爲生,十分可憐。但人品好,又有一技之長,所以就——就——”她及時剎嘴,眼睛子一轉,“就收了她作義女!”
白棠長眉一挑。裘安嗤的冷笑:“原來陳夫人還是做了好事?”
婉娘搖頭,冷笑着用嘴型道:“戶藉證明。”
陳麟面色難看已極:婉娘這是想置他於死地麼?她不怕自己魚死網破抖露所有的秘密?
丁汝真早有準備。他調來了陳麟一家的戶藉資料,展開道:“陳家的戶藉在三年前有過記錄。黃冊上的確寫明,興化縣陳家村人士。戶主陳麟,秀才。母劉氏,另有一名十九歲女子林婉娘。姓林,不姓陳。”他點點頭,“因婉娘不曾與陳麟完婚,所以戶藉上沒寫明她媳婦的身份——劉氏,你還有什麼話說!”
劉氏猛拍大腿:“大人,真心冤枉啊!我那苦命的童養媳真的已經死了!這個婉娘是我——”
“大人!”白棠打斷劉氏的話,“既然陳夫人說此婉娘非彼婉娘,她可有證明?”
劉氏忙道:“有,有!我在村裡——”兒子猛地回頭瞪她,眼神冷冽兇狠,她嚇得一時僵住。突然想起:若是丁大人到她故居一打聽,她當初犯下的事兒,可就瞞不住了!
劉氏年輕時頗有幾分姿色,嫁了個家有青磚房的泥瓦匠。陳父活着的時候,對劉氏極好,他自己又能幹,裡裡外外一把抓,捨不得妻子吃苦受累。所以劉氏婚前婚後的日子都過得相當愜意。直到陳父在縣裡替大戶人家造房子時,從屋頂摔落,當場斃命,劉氏這纔開始了苦難的時光。
當時,陳麟才七歲,已經進學,而且天姿聰穎,頗得先生看重。嬌養的劉氏勉強支撐了半年,又要管家賺錢又要照顧兒子,每日裡忙得透不過氣,一狠心,尋媒婆買了個名叫婉孃的丫頭。婉娘是外村人,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她留在家裡也是等死的份,爹孃一合計,還不如將她賣了!劉氏早算計好了,若說是買作丫鬟,每月還要給例錢。她怎麼捨得?於是立契說明,婉娘買回去是做童養媳的。童養媳嘛,給她口飯吃就不錯了!
婉娘當年才九歲,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家裡的所有活計。養雞養鴨,一日三餐,縫衣納鞋,劉氏重又恢復了悠閒的生活,漸漸的又皮光肉滑起來。靠着陳父的東家賠償的三十兩銀子,勉強供養兒子讀書。
照理說,陳麟十六歲後即可和婉娘圓房了。但是精明又歹毒的劉氏早生覺得,兒子這般出衆,將來前程必定更好!她婉娘有什麼福氣配她兒子?所以對婉娘嚴防死守,動輒打罵!有一回婉娘實在受不住,逃出家中,鬧得全村皆知。
驚動了村裡的族老,狠狠訓斥了劉氏一番,她才稍作收斂。沒幾日,婉娘犯了病,起初只是感冒咳嗽,原本抓把藥吃就能治好,但劉氏半分錢子也捨不得用在她身上,硬拖得她病情加重竟致咳血。村長實在看不下去,上門逼着劉氏請了大夫,大夫一診脈,搖頭而去:“小小年紀,底子都掏空了。迴天乏力。”
大夫與村長離開後,對着村長罵了句劉氏“惡婦”!又罵村長,“你身爲一村之長,竟縱容惡婦虐待媳婦致死!”
村長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暗暗下了決定。
婉娘油盡燈枯,沒多久就如大夫所料香消玉隕。
劉氏正得意自己掃清了兒子前程的障礙時,村長帶着當初給婉娘看病的大夫、族裡的長輩,婉孃的爹孃上門了!
劉氏頓覺不妙,來不及一哭二鬧三上吊,村長就當着衆人的面將她的惡行痛斥了一番,直接將她關到祠堂後邊的小黑屋。
衆人拍手稱快。劉氏在小黑屋裡不見天日,如活死人般的日子過了大半年,直到兒子考中了秀才,村長才勉強同意放她出來。
陳麟自嘆無顏面對鄉親,帶着劉氏搬離了故居。
如果官府暗訪查實此事,她可逃不掉一場牢獄之災!兒子的前程,更要毀在自己的手上!是以,劉氏一時張口結舌,滿肚子的冤枉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白棠與裘安相視輕笑。婉娘出事,身份存疑,他立即請裘安派人到陳麟的家鄉查探消息。沒想到的是,興化縣陳家村早在多年前,被一場地震震得村毀人亡,倖存的陳氏族人,早不知去了何處。若非如此,都察院的人也不致於空手而歸。
但裘安派去的人運氣好些,在累累的墳頭間發現了一個殘破倒塌的矮小石碑:林婉娘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