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聞言微微一愣,“你說‘虞家’?哪個虞家?”
趙元甄扯了扯嘴角,“廣陵虞家,世家門閥。”
柴素錦愕然看他,“那你是誰?虞家的誰?”
她心跳忽而變得很快,快得她幾乎不能負荷,她擡手按住胸口,好似唯恐心肝一不小心就跳了出來。
“虞世南。”趙元甄緩緩說道。
柴素錦閉了閉眼睛,又猛的睜開,她盯着他,仔仔細細的看。
似乎有一層水霧,籠罩在她的眼前,讓她眼中的人,迅速的模糊起來。
她連忙閉眼擠出眼中的水汽,又瞪大了眼看他。
可是眼前哪裡還是趙元甄面無表情的臉,分明就是一個圓潤可愛的少年,手裡捏着兩大串糖葫蘆,他身上穿金戴銀。簡直比自己的弟弟,太子殿下穿的還要耀眼好看。
特別是他脖子裡那隻大大的金項圈,項圈上綴着許多的金鈴鐺,還雕着比米粒還小的梵文,精緻非凡。
他將手中的糖葫蘆第一串給她,擡手摸着她的頭說。“小妹妹你長得可真好看。”
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嚇了一跳,手忙攪亂的爲她擦眼淚,“別哭別哭,我把這一串糖葫蘆也給你,成不成?”
她搖頭,指着他脖子上的金項圈,“我要那個!”
他擡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瞪眼看她,“你堂堂一位公主,怎麼倒喜歡金子?這糖葫蘆是我阿孃做的,新鮮好吃的緊,保你沒嘗過,吃了還想要!”
“我就要那個!”她指着他脖子裡的項圈。
“不行不行,”少年連連搖頭,“我娘說了,這項圈乃是護住我的命脈的,若是被你拿去,那我的命不是就套在你的手裡了?”
他的頭要的撥浪鼓一樣,小臉兒皺在一起,甚是可愛。
她不依不饒,拿不到就哭。
少年人無奈,最後還是敗給了她,“那你可放好,千萬不要叫旁人瞧見,也不要弄丟了……”
她點頭答應,少年人將金項圈取下來,鄭重其事的放在她的手裡。
她在金項圈上看到他的名字“虞世南”,還有他的生辰八字。
他們這般身份的人,名字和八字,乃是極私密之時,除了家中親長,外人鮮少知道。以防被人用咒或巫術給暗害了。
他卻將刻有自己生辰八字的金項圈都給了她,可不就是命脈都握在了她的手裡?
柴素錦喜歡那精緻的項圈,當真放的好好的。那個表情可愛的少年人,也在她心裡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後來他離開了京城,回了廣陵,他們就再沒見過面了。
一開始的兩年,還有書信往來,後來年紀大了,知道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便連書信也沒有了。
她再次聽到虞世南的名字,乃是在父皇的書房外頭。
聽到父皇同近臣商議。讓虞家出錢,爲朝廷建設效力。
後來又聽說虞家不識時務,不肯全然聽從聖上,亦或是拿出的錢,離聖上預期相去甚遠。
再後來,就聽說,虞家乃是因爲一副畫的緣故,被朝廷討伐。
那幅畫她在父皇的書房裡見過,畫的是上京的秋日,菊花滿地,夕陽西下,紅彤彤的落日。染紅了整個河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金菊滿地,河水映日而紅,畫的一角,還提有詩詞。分明是秋日金菊之象。
卻被人說,乃是虞家族長。暗示大周氣數將盡,詛咒大周江河日下,對朝廷有異心,欲圖不軌……
她當時因着金項圈的緣故,還爲虞家說過兩句好話,結果被父皇罵了一頓,再不敢多言。
後來便聽說虞家被抄家,滿門抄斬。
她爲那個給她糖葫蘆,又給她金項圈的少年偷偷掉了兩次眼淚,悄悄埋了那金項圈……
“虞家人……不是滿門抄斬了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顫抖。
當時年紀小,不明白虞家人爲何慘死。
如今前因後果放在一起想一想……箇中緣故卻不難猜測。虞家不過是政治手腕上的犧牲品。
虞家族長究竟有沒有異心,有沒有對大周暗諷。豈能是一副圖就定罪的?
斯人無罪,懷璧其罪。
虞家在廣陵的勢力,虞家在大周的財力,都叫人眼紅,只怕纔是真正的原因。
“是,虞家人滿門抄斬了,所以我改了姓,不只改姓,甚至改頭換貌。”趙元甄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說道。
柴素錦愕然擡眼,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深邃有靈光的眼眸。看着他俊逸堪稱完美的臉。
只是這張臉,好似畫卷一般,太過完美,卻少了些靈動之氣,永遠都是這般面無表情,多了冷漠卻少了人情味兒。
“你不是虞世南。我記得他的樣子,他會皺眉,會笑,笑起來,這裡還有一個酒窩。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柴素錦擡手輕輕觸摸着他的臉。說道。
“是,公主,我娘做的糖葫蘆,是世上最好吃的,保你沒吃過,嚐了還想要。”趙元甄木然開口。
柴素錦腿一軟,跌坐在自己的腳踝上,背倚在牀榻的邊沿上。
腦中一瞬間涌進了了許許多多的想法,眼前甚是是一片眩暈的。趙元甄和虞世南的臉,不斷在眼前變換,變換……最終,重疊在了一起。
“太醫令說過,柴家爺爺和父親,聯手做成了一次換臉之術……”
趙元甄點了點頭,“沒錯,換臉術很成功,堪稱完美。玉面俊顏,無人能看出破綻。”
柴素錦擡手捂住了嘴,眼淚卻不聽使喚的奪眶而出。
“只是我當時年紀太小,爲了不破壞那張臉,臉上便再不能做出表情來。我憂傷時不能哭,歡欣時不能笑,有煩惱甚至連眉頭都不能皺一下……永遠都是如今這般死氣沉沉的樣子。”趙元甄說話很平緩,似乎是爲了配合他平淡無波的臉。
柴素錦連連搖頭,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適才,她還說,自己換了一張臉,換了柴妧妧的身份,到了他身邊,他都不能認出自己來。
她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呢?他換了個名字。換了面貌,她就認出他了麼?
故人相逢不相識……
她連連搖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從手指縫裡淌出來。
這眼淚不知是爲柴素錦,還是爲柴妧妧?亦或是爲了虞世南或是趙元甄?
真是可笑又可憐啊……
“從現在開始,都過去了……”趙元甄在她耳邊緩緩說道。“都過去了。你是柴妧妧,我是趙元甄。”
柴素錦連連搖頭,“不行,不行……”
可是求他放過父皇太子的話,卻哽在嗓子眼兒裡,怎麼都說不出來。
她柴家人的性命是命。虞家人的命就不是命麼?
醫者父母心,身爲一個醫者,就要看所有人的命都是平等的。便是出生在王侯將相之家,也是一條命,與生在百姓甚至貧賤之家,於性命之上也是平等的。
當年的父皇不論是出於何種考慮。畢竟是擄掠了人家的家財,又誅殺了人家滿門……
虞家人隱忍蟄伏這麼多年,前來報仇,也無可厚非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這樣……”柴素錦捂着臉,捂着眼睛,喃喃說道。
“與你無關的。”趙元甄嘆了口氣,“不必自責,我只希望,你能諒解。我……我因你的緣故,不殺你的父皇,不殺你的弟弟。但他們手中的權柄,卻一定要交出來。”
“太子他當年也不知情。他當年還很小啊。”柴素錦放開手,看着他說道。
她眼睛通紅,臉上滿是淚痕,這般看着他的眼神裡,有愛,有憐惜,有同情,也有太多的痛苦掙扎。
他心瞬間就軟了,他擡手將她攬入懷中,抱得緊緊的。
他的手輕撫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又輕又緩,像是在安慰一個無助的孩子。
“錦兒,你能理解麼,這是我唯一能保住他們命的辦法。叔叔他恨極了柴家人,恨極了坐在皇位之上的柴家人。若我不幫他,他總會謀算柴家人的性命將他們拉下皇位,以報當年之仇,他會讓柴家人嘗試生不如死的感受。”趙元甄嘆了口氣,“我知道自己不該以此爲藉口,可我心中亦有恨,亦有抹不平的傷痛。”
柴素錦在他懷中,遲緩的點了點頭。
“我同叔叔打成協議,我幫他謀奪皇位。他饒過聖上和太子的性命。”趙元甄說完,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