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博採看了瑄哥兒一眼,搖了搖頭,“不是樑悅將他殺了,他是毒發身亡。”
“毒發?”瑄哥兒吃了一驚。
“他同樑悅比武之時,其實並非只是受傷,乃是中毒。”紀博採小聲解釋道,“他胸前受那一箭,箭射入並不深,傷口不算大,但那箭尖上淬有劇毒。他服下養元丹,只是護住心脈,暫時壓制住毒性,爲他贏得被進一步救助解毒的時間。他……沒有解毒,反而不斷運功,不斷使用自己的內力。加速催化毒發……”
瑄哥兒啐了一口。“活該!他還以爲自己是沒事兒了呢,這般跟樑悅耗着,最終把自己耗死了吧?”
“他知道自己必死的。”趙元甄忽而插言道,“箭上的毒究竟是解了,還是被壓制住了。他自己是清楚地。他這麼跟樑悅耗着,其實就是等着毒發。”
瑄哥兒聽聞到趙元甄的聲音,臉上的笑容就隱去了,聽聞他這般說,臉色更是黑沉難看,“定國公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想說樑四其實也沒那麼壞?”
“善人惡人,都不是絕對的,再壞的人,也許都有不爲人知的柔軟一面。樑四和樑悅之間的兄弟情誼,也許不止是樑悅一個人在惦記着。樑四或許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般絕情。”趙元甄緩緩說道。
“誰跟你是我們?”瑄哥兒冷喝一聲。“他絕不絕情是他自己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死都死了,人還用得着你在這兒替他說好話?”
趙元甄微微一愣。
“就算樑四有柔軟的一面,有些人卻是十惡不赦!心都黑成墨了!”瑄哥兒語氣更爲激烈,“我只能說。這些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的結果都是死!必然要死,或許死之前能夠幡然悔悟,像樑四這般,自己選擇毒發,那或許來世還能投個好胎,做個好人!若是到死都不知悔改,那麼必要落入畜生道!來世做個畜牲!”
瑄哥兒厲聲呵斥,他略微帶着嘶啞的聲音,甚至吵醒了鄰舍之人,戒備在外的兵丁們都擋不住鄰舍好奇投來的目光。
“你這是怎麼了?”紀博採狐疑看着瑄哥兒。
瑄哥兒一把甩開紀博採的手,“沒怎麼,說了想說的話而已。”
說完,他哼了一聲,推開嚴陣守衛在院子內外的人,牽過自己的馬,翻身離開這院子。
嘚嘚的馬蹄聲漸漸遠去,激起街面上一溜的煙塵。
趙元甄面無表情的看着瑄哥兒離去的方向,眼眸深沉的誰也看不懂他眸中神色。
“這孩子……這是罵誰呢?”紀博採搖頭嘆道。
“罵我,罵虞震德。”趙元甄垂下眼眸。
紀博採臉面一僵。“呃,定國公多想了,這孩子說話,從來不過腦子的。”
“我只是好奇,這一會兒功夫。又出了什麼事兒?叫他對我的敵意明顯比適才更多了。”趙元甄搖頭道。
紀博採訕訕笑了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待虞震德被抓獲,他心裡的結必然能夠打開,到時候,他也就能完完全全的接受你了。不必擔心!”
趙元甄面無表情的點頭,看着樑四的目光卻十分深沉。
他聽到了樑四倒下,樑悅驚呼之時,樑四所說的話。
樑悅握着樑四的手,一個殺手,一個經歷過戰爭,踩着屍首摸爬滾打過的男人,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哽咽看着這個不久之前還揚言要取自己性命的人,一聲一聲叫着哥哥。
樑四隻是笑,一面咳血,一面笑着說:“悅,我等着你,黃泉路上等着你。來世我們做親兄弟,這次你做哥哥……快些死。別讓我等太久……”
樑四嚥氣的時候,臉上都還帶着陰沉沉的笑。
樑悅卻哭得像個孩子。
他們上前想要安慰他的時候,他卻忽而扔下樑四的屍首,飛奔而去,隨從誰也未能追上他。
“樑悅他,會不會想不開?”趙元甄遲疑的說道。
紀博採皺眉搖了搖頭,“應當不會吧,畢竟還有郭嘉郭穎在等着他……”
“有牽掛真是好事,人若了無牽掛,才真是活不下去。”趙元甄低聲感慨道。
紀博採正欲點頭附和,忽而有隨從急匆匆上前,“稟告丞相,定國公,朝中出、出事了……”
紀博採站直身子,回眸看着那隨從。氣度沉斂穩重,不慌不忙道:“不要慌亂,什麼事?”
“楚國人一大早進獻了和璧,向聖上求娶長明公主。”隨從深吸了一口氣,垂頭說道,說完立時感覺到來自定國公的冰冷肅殺之氣。
隨從立時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的向一旁退遠了幾步,小心翼翼的覷了覷定國公。
“你說什麼?”趙元甄緩緩開口,雖音調未變,卻叫人霎時覺得如有巨石壓在頭頂。“我聽錯了?”
那隨從嚇得不敢開口。
紀博採連忙回頭,“定國公別生氣,咱們現下就進宮去,聖上怎麼會爲了一塊和璧,就將長明公主遠嫁呢?且楚國人怎麼會這麼一大早的進獻?”
朝陽忽而跳出雲層。將東方一片紅彤彤的朝霞都染成了金色。
這金色照在趙元甄的臉上,直將他的臉,襯得愈發黑沉,漆黑的眼眸之中,像是燃着一團金色的火焰。
趙元甄同紀博採趕回宮中。樑四的屍首被擡去了衙門。
聖上接見二人的時候,趙元甄甚至沒有給紀博採留回稟樑四之事的時間,立時拱手問道。
“楚國人果真求娶長明公主?”
柴賢擡眼看他,“定國公稍安勿躁,朕並未答應。”
“什麼叫......並未答應?”趙元甄的聲音,滿是譴責之意。
柴賢輕咳一聲,“呃,朕的意思是,朕沒打算答應。”
趙元甄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臣有不敬,望聖上恕罪。”
柴賢擺擺手,“莫說你了,楚國來使開口的時候,朕亦是氣得不行,若非他們是楚國使者,朕就直接讓人將他們打出皇城去了。”
趙元甄面無表情的頷首而立。
“楚國人果真進獻了和璧?”紀博採這纔有機會開口,拱手問道。
“楚國人慾進獻城池兩座,並一塊和璧。”柴賢緩緩說道,說話間,還十分留意趙元甄的臉色。
果然見他聞言,臉色愈發難看,垂在身側的手都微微動了動。
紀博採明顯也驚了一驚,“城池兩座?”
“當初馬文昭還未奪回皇位,在朕的麾下效力之時,曾經承諾,若是能爲父報仇,奪回權柄,就獻上城池兩座,以示感謝。”柴賢緩緩說道,“這次楚國使者前來。既然並非臣服之意,朕原以爲,這城池兩座的承諾,他是不會再提及了。”
紀博採連連點頭,“正是,據臣知道,趁着京城大亂,虞震德尚在霍亂朝綱之時,馬文昭已經同蜀國達成同盟。蜀國助其奪回王位,如今楚國同蜀國更是來往密切。在文武通商等諸多事宜上,都有合作。他不肯臣服於大周,也是人之常情。”
柴賢點點頭,嘆了一聲,“叫他如今臣服大周,實在是妄談。大周經過兩次奪權之戰,早已元氣大傷。蜀國楚國聯盟,若是聯起手來,對付大周,大周根本就……”
話未說完。他立時抿住嘴。
作爲一國之君,接下來的話,不是他當說的。
紀博採連連點頭,眉頭微皺,“那他如今獻上這城池兩座。是否……只是試探?”
趙元甄輕哼了一聲,並未開口。
君臣兩人都看向他。
他垂眸道:“既是原本承諾要給的,就該早拿出來,怎的在如今纔拿出來?難不成這城池兩座,還要同求娶之事,混爲一談麼?”
柴賢連連點頭,“這馬文昭,奸猾至極。”
紀博採笑了笑,轉向趙元甄道:“定國公也忙活了一夜,如今也聽到了結果,當安心了。不如現下先回去好好休息?”
趙元甄擡眼看着紀博採,“怎麼?紀相是有什麼想法,什麼打算,不好叫我知道?”
兩人之間的氣氛,立時變得有些僵硬。
柴賢擺手,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莫爭執,莫爭執,朕心中有數,豈會委屈長明公主?”
“聖上,聖上……”忽有宮人奔向大殿門口。
殿內略有些僵滯的幾人,都回頭看向殿門。
宮人噗通跪在殿外,顫聲道:“馬美人……她,她暴斃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