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令笑看了她一眼,沒有否認,“丫頭,你命大,比你爹,你爺爺命都大。你娘以爲她死了,我就會放過你和你弟弟。我願也是這麼想的。兩個孩子而已,怎麼說柴老頭兒當年也算是幫過我,就給他柴家留個後吧。”
柴素錦如今聽着師父的聲音,只覺得是如此陌生。
師父不愛說話,聲音從來都是沉沉穩穩,叫人覺得心中安定妥帖。
爲何此時聽來,卻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直叫人覺得渾身冰冷,毛骨悚然?
“你和你弟弟本來可以好好的活着。可你卻表露自己的醫術,治好了你弟弟,又治好了自己,揚名與方城。這叫我如何能放心呢?”太醫令冷笑,“柴老頭兒能將他的本事都傳給你。會不會叫當初答應我保密的事情,也都告訴你?”
柴素錦眯眼盯着他,微微搖了搖頭,輕嗤一聲,“你真可憐。”
太醫令本在冷笑。聞言卻是一愣,“你說什麼?”
“活在自己臆想出的轄制中,併爲這轄制而壞了心性,殺人害命,你不可憐麼?”柴素錦輕哼。“我爺爺說過,醫者治病救人挽回性命。倘若用自己所學醫術害人性命,必遭報應。”
“報應?”太醫令搖了搖頭,“這天道若有報應,我何須做到如今?天道不公,我纔會如此,我就是報應!我就是討回天道欠我的!”
“我柴家欠了你什麼?”柴素錦問道。
太醫令斜了她一眼,倏爾笑了笑,“你這小丫頭片子,已經引着我說了不少的話了。你已落在我的手裡,便是知道了曾經不知道的事情又能怎麼樣?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還想爲你爹你爺爺報仇?真是天真!”
他揹着手,在這間不大的密室裡踱了一圈,“你若比你爺爺知變通,比你爹爹聰明,我也可留你一條性命。你這般醫術,若是就這麼死了,也着實可惜了。”
“你活捉了我來,不要我命,想要什麼?”柴素錦問道。
“你拜我爲師,尊崇我爲師父,我教你醫術,教你使毒,給你自由,你改從我姓,如何?”太醫令笑了笑。“這條件對你來說,很優厚吧?”
柴素錦垂眸呵呵笑了起來,“爺爺果然沒有說錯。”
“柴老頭兒說了什麼?”太醫令半蹲下身子,側臉看着她。
“爺爺說,爲醫者,一旦用自己救命的手段去害人之後,心就變了,扭曲了,發狂了。早晚會被自己已經扭曲醜陋的心給害死,一點不錯。”柴素錦擡起下巴。目中有些憐憫的看向太醫令,“你的心,已經扭曲醜惡了。”
太醫令皺眉起身,“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小丫頭,你還不配呢!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柴素錦垂眸輕笑,“我不知道,大人您有太多面目,沒有人能看全,我只不過看到你光鮮的一面,又看到你如此醜惡的一面。你還有什麼面目?噁心的?貪婪的?諂媚的?我都沒見過,怎麼能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呢?”
太醫令被她激怒,猛的擡手一揮。
噹的一聲。
一枚鋒利的飛鏢擦着她的臉,釘在了牆面上。
柴素錦的耳垂熱辣辣的疼,飛鏢在她耳垂上劃出了一個血口子。
熱乎乎的鮮血。順着她細白的脖頸流了下來,滴落在衣領上,隱約的血腥味,叫這密室裡的氣氛更添凝重。
柴素錦側臉看了看那枚飛鏢,果然是她已見過多次的梅花鏢。
她垂下眼眸,輕嘆一聲。不知是徹底死心了,還是終於承認了,“原來騙自己這麼簡單,死心這麼難。”
“丫頭,你很奇怪。”太醫令眯眼說道,“你總讓我覺得熟悉,似曾相識卻又全然不是。”
柴素錦心頭一驚,仍舊低垂着眼眸,“你殺了我爺爺,殺了我爹爹,逼死我孃親,呵,這仇怨,生生世世只怕都不能化解,如何能不熟悉呢?”
“是,如此,你當恨我纔是。”太醫令點點頭。
柴素錦悶聲道:“我恨不得啖你肉飲你血!”
太醫令卻搖頭,“可你卻讓我覺察出,你對我有依戀之情,有敬仰親近之情。”
柴素錦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在着密室之中顯得十分空靈,她幾乎笑出了眼淚,“太醫令,你不是扭曲了,你是瘋了麼?我?依戀你?敬仰你?親近你?哈。也許是我瘋了。”
師父啊師父,教習她多年的師父。這份感情,叫她如何說放下就放下?
柴妧妧骨子裡的恨,壓不過她和師父相處的多年情誼。
竟叫他覺察到了呢!
也許扭曲的人,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會格外的敏感?
不過,從今以後不會了。她不會再騙自己,不會再逃避。
這人已經不是她的師父,不是那個教她醫術,有時還會提點她做人道理的人了。
是她的仇人!有血海深仇不同戴天的仇人!
“你不用諷刺,我向來相信自己的感覺。如此也正好。”太醫令點了點頭。“還記得麼,我同你說過,我曾經有一個徒弟。聰慧努力,有天賦。我花了十幾年才學會的東西,她一點就透了。我從未見過身居高位,還那般肯用功的孩子。”
柴素錦垂眸,止不住的冷笑。
“你與她很像,你身上有和她一樣的那股子不服輸的執着勁兒。當初最觸動我的,就是她的認真執着。”太醫令輕嘆一聲,“可惜。她不在了。如今上天又將你送到我身邊,你說,是不是上天在補償我?安慰我損失愛徒的心?”
柴素錦咬牙,低聲問道:“你醫術如此高明,你的愛徒又聰慧。她是怎麼死的?”
太醫令愣了愣,半晌沒有說話。
密室裡安靜的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不過是一人呼吸緊張,似在壓抑中等待。
一個人呼吸悠長,似在回憶中悵然。
“爲情所害呀……”太醫令緩緩搖頭。
柴素錦渾身一冷,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這話是什麼意思?
爲情所害?難道真的是趙元甄謀害了她的性命?
“你爲何不救她?”柴素錦聲音悶悶的。
太醫令搖頭,“救不了,她只能死。若不生情,或可活命。情根深種,必死無疑。”
柴素錦咧嘴想笑,可視線卻越發模糊起來。
真蠢啊,她天真的以爲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被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的人,最後卻被自己最信任最愛慕的人愚弄了。
“不過沒關係,如今有了你。”太醫令點點頭,“你可取代她,你如此年輕,就有如今這般醫術,再好好教習,必然能超越她。”
“你做夢。”柴素錦搖頭,“叫我拜你爲師?豈不是認賊作父?”
太醫令卻上前,一把鉗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擡起來,對着自己。
“放開。”柴素錦冷聲說道。
太醫令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想念爹孃了?”
柴素錦冷哼一聲。
太醫令冰涼的手指卻遊走在她的臉上,“這裡,這裡……削去一點。這裡填上一點……”
他的手指劃過,宛如有蛇在爬。
柴素錦渾身的汗毛都乍然立起,“你幹什麼?”
太醫令嘿嘿冷笑起來,“你爺爺沒有教過你麼?你們柴家有一門從不外傳的獨門秘術。”
柴素錦心頭一驚,“什麼?”
“你果真不知道呀?”太醫令笑眼看着她。
這眼神。卻讓她從頭頂寒到了腳尖,“說來聽聽?”
“柴家有換臉之術。古時稱易容術。柴家的換臉之術,卻比那易容術更加完美。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綻,且結果不可逆轉。你若換成了我那徒弟的臉,就永遠是她了,這世上再沒有柴妧妧!錦兒卻能回來了!”太醫令嘿嘿的笑了起來。
笑聲在這密室之中,聽起來陰森恐怖。
柴素錦控制不住,抖了一下,“你是瘋了,真的瘋了!”
太醫令收住笑,認真的搖了搖頭,“不是,你爺爺,你爹爹曾經聯手做到了!我得到了秘笈,我也能做到。如今我就要用柴老頭兒的孫女兒試上一試!若是我失敗了,他地下有知,只怕也會後悔當年不肯將這秘術傳授與我!”
這話全然在柴素錦的意料之外。
今晚知道的東西似乎有些多,瞬間紛紛亂亂的都堆積在自己的腦子裡,她一時竟有些透不過氣的感覺。
“秘笈?下部的《藥典》在你手裡?”她遲緩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