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連記在京城,算不得一流的大醫館,也就是靠着經營藥材,供給宮中的便利,擠一席之地。且也不是獨攬宮中的生意。難道掌櫃的就安於如此?不想更上一層樓麼?”柴素錦忽而緩緩問道。
蘇掌櫃離開的腳步立時頓住。
他皺眉回頭,看着這年輕的後生,少年人被籠罩在陽光裡,忽而有種遺世獨立之感,恍如天上降下的神祗仙童,倒好似光不是從天上的太陽落下,是他自身爲光一般。
蘇掌櫃擰着眉,好一陣的猶豫。又緩緩踱步回來,“你說你願意義診三日?”
柴素錦點頭,“是。”
“唔,也不是不行,”蘇掌櫃又打量她一眼,“將你的戶籍證明壓在我這裡。萬一出了事兒,也不是口說無憑的。”
柴素錦搖了搖頭,“並非不願給您,只是我剛剛來到京城,戶籍還未經京兆府審理換過。”
“去去去!”蘇掌櫃連忙擺手搖頭,“沒有戶籍,那你是黑戶呀?我可不敢用你!”
“我可立下字據,倘若治病救人出了事兒,全是我一個人的責任,與連記無關。”柴素錦說道,“您不用擔一分的責任,卻有着讓連記揚名的機會,難道您就要這樣拱手讓人?”
蘇掌櫃臉上微微發紅,急促的呼吸也彰顯他內心的掙扎猶豫。但持重謹慎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叫他此時不敢冒進。
“不行……”他猶豫中緩緩搖頭。
“這位公子,您這邊請吧!”一旁候着的小二連忙上前,將柴素錦往外請。
柴素錦行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着蘇掌櫃道:“掌櫃的口舌生燥,呃聲洪亮有力,衝逆而出,口臭煩渴,多喜冷飲,脘腹滿悶,大便秘結,小便短赤。苔黃燥,脈滑數。如今不醫治,再拖上一年半載,就會出現氣需甚呃逆不止,呃聲低微,氣不得續,飲食不進,脈沉細伏,胃氣將絕,元氣欲脫。到那時,病情極易生變,或危及性命。”
話音落地,她倒也不再耽擱,跟着那小二便向外走去。
“等一等!”蘇掌櫃猛的擡手,喚住兩人。
兩人回頭去看,只見蘇掌櫃臉上神情變幻莫測,有驚訝,有擔憂,但更多的是懷疑,“你……究竟是什麼人?從哪裡打聽到這些的?”
柴素錦垂眸笑了笑,“掌櫃的真會開玩笑。我是昨日才尋親至京,如今還未尋得親眷,無根基無朋友,也沒有什麼錢財。不過是有一身醫術,在尋到親眷之前,尋一條謀生之路罷了。”
蘇掌櫃呵呵一笑,“公子真是謙虛,連記往宮中供藥材的事兒,您都能打聽出來,還說自己無根基,沒什麼錢財?您太謙虛了!”
柴素錦笑着搖了搖頭,“既然想來連記,事先做些功課總是有必要的。”
見蘇掌櫃還在猶豫,她拱了拱手,轉身又走。
蘇掌櫃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跟着小二已經行至過堂,也再未回頭。
忽然一種得而復失的感覺,無端擊中了蘇掌櫃。
好似陽光都隨着她的離開而莫名暗淡。
也許……她的到來,真的是上天給連記的飛黃騰達的機會?
“留步!”蘇掌櫃忽而大聲喚道。
小二猛的停下,撓頭往回看,“掌櫃的有何吩咐?”
“去準備筆墨!”蘇掌櫃立即吩咐道。
將柴素錦請到了二樓屋子裡,備好了筆墨,蘇掌櫃笑嘻嘻的請柴素錦立下字據。
柴素錦眯了眯眼睛,擡手捏起筆來,蘸滿了墨汁。
上好的墨汁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她正欲落筆之時,卻忽而又直起了身子。
蘇掌櫃臉上一僵,這會兒不是要反悔吧?
卻見她只是將筆從右手換到了左手,左手握筆,工工整整的提筆落字。
一手小楷,寫得漂亮至極。哪裡能看得出是出自左手?
“公子竟左右手都能寫字麼?”蘇掌櫃遞上紅泥,訝然問道。
柴素錦將鮮紅的指印按在字據之上,微微頷首。“年少閒來無事,就練了練。”
她說的輕巧,蘇掌櫃可不傻,能將字寫的這般漂亮,本就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練字本就是個功夫,極考研耐心,更可況是左手字?非一般的耐力,根本堅持不下來!
他這會兒心中突然安定下來,能有這般心性的少年人,真真叫人敬佩。他說自己醫術不俗,那真的就是不俗吧?
坐診從次日開始。蘇掌櫃交代了一些事項,叫她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安排好了她坐診的位子,叫她再來。
柴素錦離開,一個人緩緩踱步在街道之上。
那種熟悉之感,撲面而來。
這裡是京城,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的一切悲歡喜樂,一切的記憶都在京城裡。
以前尚爲長公主的時候,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離開京城,去到那沒有那麼多約束,沒有那麼多人眼睛盯着的地方。過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今終於可以過這樣的日子了,她卻想盡一切辦法的回到京城,並且還要努力的擠進皇宮。
她兀自搖頭輕笑。
秋日的陽光透過微微發黃的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
人生,總是這般讓人無奈又可笑麼?
她回到客棧的時候,馬文昭和瑄哥兒竟然先她一步。已經回來了。
“你們不是去看宅子了麼?”柴素錦問道。
瑄哥兒瞧見她,蹭的就站了起來,兩手揪在一起,低垂着腦袋,頗有些緊張忐忑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柴素錦歪了歪腦袋,“惹了什麼禍事了?”
瑄哥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抿着嘴就是不開口。
柴素錦無奈笑了笑,“惹了什麼禍事,說出來讓我知道,也好一同想辦法?”
“我……”瑄哥兒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聲音卻小的像蚊子一般。“我把咱們帶來的錢,及昨日賣藥所得的錢,全都……全都花完了……”
柴素錦愕然看着他。
瑄哥兒又看了她一眼,瞧見她詫異不說話的樣子,他急得腦門兒冒汗,“姐,你……你若是生氣,就打我罵我吧!我是真心喜歡那個宅子,可我沒想到京城的地價這麼貴!那牙行說,那個宅子地段極好,周遭鄰里非富即貴,若不是房子原主急着脫手。這個價錢我還買不到呢……”
柴素錦沒說話,他也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就連忙又開口說道。
“如今花光了姐姐你所有的積蓄,我……我日後會掙錢……會補償給姐姐的!”
柴素錦板着臉上前,“我如今還是你姐姐麼?”
“我知道不該不同你商量的……”隨着她走近,瑄哥兒的頭埋得更低了。
“你同我商量不商量都不是大事兒,”柴素錦道,“那句我的積蓄,你會補償又是什麼意思?是在跟我劃清界限麼?”
瑄哥兒連忙搖頭,“不是,不是……”
他微微一愣,重點不是這個吧?
他猛的擡頭看向姐姐。“姐,你說什麼?”
柴素錦忽而一笑,在一旁坐了下來,“春露,我渴了。”
春露連忙應了一聲,奉茶上來。
“姐,你,你快說呀?”瑄哥兒湊到她身邊。
“去,別在我眼前!我是外人,花了點錢還需要你日後補償的外人,你叫的這麼親暱做什麼?”柴素錦側臉忍笑,就是不看他。
“姐,我……我不是怕你怪我麼,不是同你疏遠的意思!”瑄哥兒急的撓頭。
馬文昭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姐逗你呢!”
他朝柴素錦勾了勾嘴角,邁步出了房間。
房間裡少了個他,似乎又多了幾分親暱隨意的氣氛。
柴素錦坐在胡凳上伸了伸腿,“瑄哥兒。你要知道,你是這家裡的男人,爹和爺爺沒有了,如今你就是柴家的頂樑柱。你不論做什麼,只要你覺得對,思慮清楚了,就只管大膽放心的去做。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不要叫這些東西,攔阻了你的腳步。”
瑄哥兒見她說的認真,立即也收起嬉笑,認認真真的聽着。
“今日不過是個宅子,日後可能是其他。你主掌這這個家的方向,我是你的姐姐,卻不能替你做決定,不能跟着你一輩子。莫要叫旁人影響了你的決定,也不要因爲顧及旁人,而輕易動搖自己的想法!”柴素錦緩緩說道,一字一句,都說的特別鄭重。
瑄哥兒重重的點頭,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記住了,姐。這世上,再沒有人對我像你這麼好了。”
柴素錦倏爾笑了起來,笑容溫暖明媚,“誰讓。我是你姐姐呢?”
瑄哥兒吸了吸鼻子,也揚起笑臉,“嗯,表哥說的對,我是你的弟弟,也是那個要守在你身邊,永遠保護你的人!”
柴素錦輕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