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連忙起身,接過硯臺,放在自己桌案之上,拱手道:“多謝您,您貴姓?”
“敝姓胡,柴大夫初來,又是如此年輕,入得太醫署之前,就因爲救治丞相府小公子的事情,被衆人知道。從那時候就有不少人對您心生好奇。”胡太醫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靠近她道,“你知道,人心裡頭這嫉妒呀,也是一種病。且最是難治。”
他還俏皮的朝柴素錦擠了擠眼睛。
柴素錦忍俊不禁,拱手道謝。
胡太醫擺手道:“不謝不謝。丟東西,不見得是什麼貴重物品,卻是常用之物,最是叫人心煩。難免影響了心情,倘若是丟了看診要用的東西,那更是麻煩。倒不是覺得柴大夫會怕了這些人!影響了自己的心情倒不值當的。”
柴素錦連連點頭,“我並不想招惹麻煩,若是可以,我更願意和大家和睦共處。”
胡太醫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可你這事兒……確實特殊了,太醫署裡大家接觸的都是顯貴,越是如此,清高孤傲的風氣越是暢行。衆人見你被擡高,親近你的可能性不大,反而越發容易疏遠你孤立你。想和睦共處,似乎還有漫漫長路要走呀。”
柴素錦皺着眉頭,她並不想在這種小事之上浪費精力。
“若想避免這種不必要的麻煩,倒也不是沒有辦法。”胡太醫說道。
“您有辦法?”柴素錦挑了挑眉梢。重新打量這位胡太醫。
胡太醫捋着鬍子笑了笑,“也不是什麼高明的主意。太醫署裡有小藥童出售。從太醫署買來的小藥童,可隨時帶在身邊,提個藥箱,看顧個東西,都十分方便。出入太醫署都是被允許的,只是這售價卻是不低。太醫署裡用的人也不少,食堂你應當見過。”
柴素錦點了點頭,太醫署裡還有這樣的營生?以前她倒是沒有留意過。
她雖跟着師父學醫術,可平日裡都是師父到公主府或是駙馬府來教習,她並不常來太醫署。
“這是太醫署自己的營生?”她隨口問道。
胡太醫捋着鬍子,微微蹙眉想了想,“唔,似乎是的,太醫署除了朝廷撥下的錢財之外,還有許多需要開支的地方,能有自己的財政入口,手頭也會更寬裕些。這是太醫令親自下令培養的藥童,訂立的規矩,所以也沒有人質疑。柴大夫覺得不妥?”
柴素錦連忙搖頭。“我新來之人一個,哪裡敢覺得不妥?不過是好奇一問罷了!多謝胡太醫,我這就去看看。”
胡太醫點了點頭,拱手轉身離開。
柴素錦敏銳的發現,跟她說這一會兒話的功夫,旁人看胡太醫的眼神都似乎有些嫌棄和排斥了。
她輕輕的磨着墨條,屋裡的氣氛壓抑凝滯。
擡筆蘸滿了墨汁,她卻沒有了落筆的心情。寫字大約也是講究心境的,這會兒,她就完全沒有心境。
索性扔了筆。她起身離開這屋子,打聽着往買藥童的地方尋去。
這是太醫署裡一個獨立的院子,院子不小,且有些喧鬧。
有幾個年長的草藥師各自領着十幾個年少的孩子,在辨識各種藥材,及講解炮製方法。
年少的孩子有些坐不住,一面聽,一面竊竊私語,院子裡便不乏喧鬧。
“喲,這位就是剛來到太醫署的最年輕的太醫。柴太醫吧?”門口有人瞧見柴素錦,迎上前來招呼道。
柴素錦拱手笑了笑,“柴萬是也,叫我柴大夫就好。”
“您到這兒來是要買藥童?”那人笑意盈盈的拱手,態度比她的同僚要好太多。
“是,聽聞從太醫署裡直接購得的藥童,可隨時帶在身邊行走太醫署?”柴素錦點頭道。
那人連連點頭,“正是呢,太醫們多醉心醫術,有些在旁的事情上就有馬虎大意的時候,或是遺落了東西在貴人主子宮中,或是忘帶了診案,忘帶了筆墨……或是提個藥箱端個飯菜,有個藥童跟在自己身邊,那就方便的多了。多一個人隨時提醒,也免得出什麼差錯。還是爲了衆位太醫考慮,纔有這般安排。”
柴素錦點點頭。
“且您看,咱們這裡的藥童,皆有專人指點,教授藥材知識,帶到身邊就能用。外頭買來的自然是一點兒不能比的,雖說價錢貴了些,您用着省心呀!且這些人家世背景都是太醫署篩選考量過的,乾乾淨淨,帶在身邊也放心。”那人笑了笑,“您說是不是呀?”
柴素錦點頭,“是,勞煩您爲我推薦一個吧。”
那人立時領着她看了幾個藥童,藥童看向她的眼神都帶着期盼。又有些怯怯的。
卻有一個看起來更瘦削,年紀也更小的一個小男孩兒看向她的時候,目光純澈乾淨,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
柴素錦不由就被他的笑容打動,停在了他的面前,“你叫什麼名字?”
“回主子,奴才沒有名字。”小藥童笑着說道。
“我瞧旁人都悶悶不樂,似乎十分壓抑,你怎笑的如此開心呢?”柴素錦問道。<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var cpro_id = "u2693893";</script><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src="http://cpro.baidustatic.com/cpro/ui/cm"></script>
那小藥童撓了撓頭,“先生今日教的藥材太多了。許多我們記不住,他們大約是擔心晚上背不出來要挨罰。”
“那你爲何開心?你不怕麼?”柴素錦看着他的笑容,似乎內心的浮躁動盪都不由安定下來,更多了幾分耐心。
小藥童搖了搖頭,“老家發大水。爹孃爲了護住我們兄弟幾個,都淹死了。我們兄弟幾個後來也走散了,我被人販子帶到京城來,又被賣到太醫署來。有飽飯吃,還有東西學,還能識字。這都是爹孃的命爲我換來的。相比較那些在水患中被淹死的人,我覺得如今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皇恩浩蕩,上天恩賜。滿心感恩,奴才如何能不高興呢?”
柴素錦愣愣的看着這孩子,一瞬間被他的話語打動,他的笑容似乎比午後的陽光更燦爛奪目,直指人心。
“感恩”兩個字,說的多好。
如此小的年紀,竟比許多大人都看的更爲透徹。
她如今活着的每一天,豈不也是上天的恩賜麼?豈不更需要心懷感恩麼?
“我就要他了。”柴素錦指着小藥童說道。
一旁人連忙點頭。拿來名冊,“一零七九號,好叫柴太醫知道,這孩子雖年紀小,在咱們這兒也待了有一年半,學了不少的東西,所以他的價格格外高些。”
那人訕笑說道。
柴大夫低頭看了看他寫在紙上的價格,微微皺眉。
小藥童立時有些緊張,“奴才會好好爲主子效力的!奴才記性可好了,主子有什麼事情怕遺忘。交代給奴才,奴才斷然不敢疏忽。帶着奴才在身邊,主子就可省心了。”
“就他吧。”看着小藥童緊張的神色,她有些於心不忍。
只是這藥童的價錢,比在外頭買個奴才,價格高了二十倍不止。
她很少關心這種事情,卻也並非不懂行情。太醫署這營生,還真是暴利。
從外頭廉價買來小孩子,稍微一調教培養,轉手就高出十倍二十倍的價錢賣出。中間差價不是小數目。
只是太醫署的一切花用都有朝廷支持。更有太醫署的學院,也是收入不菲。
據胡太醫說,這營生乃是太醫令安排部署,那所獲利益錢財,應當大部分都歸入了太醫令的口袋吧?
師父不像是貪戀榮華富貴。貪慕享受之人,他要這麼多錢財做什麼?
辦理了一應的手續,柴素錦便帶了這小藥童往回走。
小藥童跟在她身後,不由自主的輕哼着小調。
“你沒有名字?”柴素錦緩步走在前頭,淡聲問道。
“在家中的時候是有的。可是被買來賣去的,牙行都說,不許我們有名字,這樣買我們的主子能給我們取名字,才能將我們當做自己人。”小藥童高高興興的說道,“主子也賜奴才一個名字吧?”
柴素錦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眼睛亮晶晶的回望着柴素錦,下巴微收,親切可愛又不失恭敬。
“小小年紀,就知道心懷感恩,如此甚好。就叫念恩吧。”柴素錦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