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吧?我的好徒兒,”虞震德垂眸笑了笑,“我天生嗅覺異於常人,能嗅到常人不能發覺的味道。兒時正是因此,而被家中族人當做異類,不得不少小離家,四處求學。倒不曾想,正是因此叫我免於當年的誅殺。因我被嫌棄,而未列族譜,所以當年的滅門慘案之中,叫我僥倖逃脫。”
柴素錦皺眉看着他。
“我一早就懷疑你同已死的長公主關係匪淺,自打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事情不對。因爲她身上有一種異香,乃是靈芝的香氣。且不是一般的靈芝,乃是上了年頭的仙草靈芝,纔會有的淳厚馨香。”虞震德陰測測一笑,“我從未在旁人身上嗅到過這種味道,唯獨見到你,又讓我再次嗅到了。”
柴素錦渾身如遭雷擊一般,怔怔立着不動,看着他的眼眸之中,是遮掩不住的驚恐。
“你想知道你前世是怎麼死的麼?”虞震德擡腳圍着她,緩緩的轉起了圈子,“我嗅到你身上有靈芝香氣,打聽了才知道,原來你兒時落水,曾經服用過千年靈芝。那靈芝乃是夷國進貢,當時是相生的一對兒。一隻皇后娘娘給了你,救了你的性命,而另一隻,卻莫名其妙的不見了?聖上深愛皇后,下令此事不允許繼續追究,也不許人議論,可是衆人都猜測,是皇后娘娘將另一隻也藏了起來,偷偷給了你。”虞震德眯眼看着她。
柴素錦心裡提着一口氣,不敢放鬆。
她身上有靈芝仙草的秘密,乃是攸關性命的秘密,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眼前的這虞震德。若是叫他知道,更不知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
“你倒也聰明,將那靈芝藏得滴水不漏,卻常常取一些來服用。那千年靈芝乃已經有靈氣,你服用一隻,救回命來已是萬幸。餘下這一隻,需得慢慢服用,才能被五體運化,而不至於反傷自身。因爲你常常服用,所以身上會帶着一股靈芝仙草的味道。經久不化。這味道只有我能嗅得到,旁人卻是不能。”虞震德得意哼了一聲,“你不用狡辯,我已經在多人那裡求證過。”
聽他說完,柴素錦不由偷偷鬆了一口氣。
他這般自以爲是,以爲自己猜的都對,倒是還好。起碼沒有懷疑靈芝仙草已經和她融爲一體,甚至能被她召喚出來,而生仙露。這纔是她如今最大的秘密。
“我知道柴毅榮對各種藥材的相生相剋最有研究,所以從他那裡奪來了藥典。果然叫我尋出了一種方法,只是需要有耐心長久的籌備。”虞震德看着她說道。
“是什麼辦法?”柴素錦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顫抖的詢問。
“你想知道?”虞震德停下腳步,看着她不住的笑。
柴素錦抿着嘴,神情清冷至極。
“那你是否承認,自己就是長公主——就是柴素錦呢?”虞震德反問道。
柴素錦眯着眼睛,沒有回答。
“其實你否不否認,對我來說,已沒有區別。你身上的靈芝香氣,做不得僞。一開始我也不信,可偏偏你的一言一行,你的習慣,你的專長,甚至你的字跡,都同我那死去的徒弟一模一樣。你說,柴妧妧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姑,她如何能同一國公主有這麼多的相似之處?”虞震德冷聲問道。
柴素錦沒有回答。
他自己答道:“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你——你這個已死之人不甘心,霸佔了柴妧妧的軀殼,處心積慮的回到京城,想要找回公主的榮耀,想要繼續前世未完的榮華了!”
跌坐在地的春露,險些驚呼出聲,她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猛的向挪着屁股。
脊背咚的撞在桌子角上,疼得她眼淚刷的就淌了下來。
她是長公主?她是柴素錦?真正的柴妧妧已經……死了?
自己把一個死人當做小姐,和她一起生活了這麼久?
春露的表情是奔潰的,眼神是凌亂的。
她緊緊捂着自己的嘴,眼淚不住的往下淌,不知是傷心還是嚇得。
“是。”柴素錦忽而點了頭,“你說的不錯。但我回來,不是爲了公主的榮耀,也不是爲了享受榮華。我回來,就是爲了查清楚,當年,我究竟是怎麼死的?”
虞震德騰的擡手,將手中的紙張彈向柴素錦。
那薄薄的紙,竟像是鐵片利刃一般,射向她,她本能的側身。
紙張彈向桌案,撞在桌子邊沿,掉落在地。
“靈芝加七星蘭同服,有毒,毒性不強,卻會淤積體內,難以察覺,無法排出。若淤積毒性良久,遇蘇合香作引,必毒發身亡,無藥可醫。”虞震德笑着說道。
柴素錦僵着身子沒有動。
她沒有去撿那張紙,只愣愣的看着虞震德,看着他那一張一合的嘴。
“難怪……難怪我臨死前的一日,你說新調了安神的香給我用。那是蘇合香吧?”柴素錦顫聲問道。
虞震德低頭笑了,“沒錯,那是你的催命符。”
“爲什麼?”柴素錦拳頭捏的緊緊的,聲音都止不住的顫抖,“我那麼信任你,那麼敬仰你,將你當做師,當做父!”
她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虞震德收斂了笑容,目光幽深幽深的望着她,“我早就告訴過你答案了,你不記得了?在你被我擄來要換臉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因爲情,你是死於一個情字。”
“你騙人,甄哥他根本就不知情!他是被你矇蔽的!”柴素錦厲聲說道。
虞震德哼了一聲,“他不知情,卻是害死你的罪魁禍首。我告訴過他,他可以娶你,可以取信於你,取信於你爹,你弟弟,他做什麼都可以。只唯獨不能忘了大仇,不能真心愛上你。”
他說着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可他沒有做到!他竟爲了你,一再錯失刺殺皇帝的好機會!若不是他心軟,拖延時間,讓聖上和太子對他產生了懷疑,局勢如何會弄到後來那般艱難的地步?”
柴素錦連連搖頭,眼眶酸酸的。
“你爲了報仇,讓他失去了多少啊……他不能放開心扉喜歡自己喜歡的人,必須披着一張假面,僞裝自己的心……你是他的親叔叔麼?你是真心爲他好麼?”
“好?”虞震德冷笑,“揹負着虞家上百口人的性命,他早已經沒有資格說好亦或不好了,這是他的責任,他的使命,願不願意,都必須去做。他因爲你而動搖了報仇的心,我如何還能留的你在?你必須死,且必須死的神不知鬼不覺,不能叫皇帝懷疑,也不能叫他懷疑!”
柴素錦低着頭,無力的扯了扯嘴角,“師父,我最後一次叫你師父,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是,我的好徒兒,我沒有想到,今世還能再見到你。一次不能將你送走,那就讓我再送你一程吧!”虞震德說完,向後退了一步。
忽而有個身穿道袍的術士,手拿一柄桃木劍,從樓梯口跳了上來。
他劍尖直指柴素錦,口中唸唸有詞。
柴素錦抱着頭,驚叫一聲,彎下身來。
那柄桃木劍並沒有靠近她,離她還有兩三步之遙,可劍尖指着她,卻好似紮在了她的身上一般,叫她痛苦不堪。
春露滾到桌子下頭,抱着頭,驚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咬住嘴脣無聲落淚。
柴素錦腳步踉蹌,似乎想要逃開那桃木劍,腳下卻是一個踉蹌,叫她跌倒在地。
讓她痛苦的不只是術士手中的桃木劍,更是術士口中念道的咒詞。好似魔音灌耳,叫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那聲音似乎正在撕扯着她的靈魂,要將她的靈魂和**扯裂開去。
這種疼痛,比刀劍割在身上的疼更叫人難以忍受。
她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滾掙扎。
哐當——
金匱閣二樓的窗,突然被人從外頭一腳踹開。
窗櫺都幾乎從牆上脫框下來。
一個身影快似疾風,一拳重擊在那術士的頭面之上。
那術士還未來得及慘叫,便倒在地上。
他未有防備,突遭襲擊,正念念有詞的他,似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兩眼一翻,昏厥過去的時候,口中還有血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