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甄正坐在書房裡,面前桌案之上,擺着一封書信。
他將書信倒扣着,書信裡的內容他卻瞭然於心。
“回稟侯爺,太子殿下並不知曉當日甘露殿行刺之事,同侯爺有關。”隨從低聲稟道。
“太子不知道?”趙元甄面無表情的重複了一遍。
隨從躬身,“正是,太子親信馬衛率親口道,太子不欲與侯爺直接起正面衝突。如今要安撫侯爺,以免朝中更亂。”
趙元甄緩緩點了點頭。目光又落在桌案上的信箋紙上。
“她沒有說……”
“侯爺有何吩咐?”隨從沒有聽清,連忙躬身問道。
趙元甄擺了擺手,“沒有事了,你先下去。”
隨從退下後,他翻開書信,上頭是他十分熟悉的自己,起頭是“侄兒”兩字。
這是太醫令遣人送來的書信。
信上,叔叔承認“光漢會”乃是他興起的,他早就在民間有安排,暗中發展實力。朝廷剛剛聽聞光漢會的名號,可實際上,叔叔已經籌謀良久。不過以往,乃是藉着行醫的名號。叫朝廷無法察覺。
就連他,都被叔叔矇在鼓裡。
他以爲,叔叔說只爲了報仇都是真的。
如今看來。叔叔在報仇的過程中,深陷權利榮華的慾望之中無法回頭,纔是真的。
叔叔寫信與他,就是要與他協商裡應外合,推翻柴家的統治。藉着光復後漢的名號,黃袍加身。
叔叔答應他,只要他願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後,他要什麼都可以應允他,自然也包括那個肖似公主的小姑娘。
趙元甄擡手將書信扔進不遠處的香爐之中。
香爐裡忽的冒出一團明火,立在香爐上的銅鶴口中吐出嫋嫋黑煙。
不多時,那書信就在火焰中,化作灰燼。和香灰混在一起。
她沒有說,沒有將他出賣。爲什麼?
她說,公主不是病死的,乃是被人害死的,究竟是真是假?她知道了什麼?
“請侯爺安。”門外忽而傳來女人的聲音。
守在書房外頭的隨從嚇了一跳,想要上前捂住來人的嘴,卻又不敢。
但驚擾了侯爺,他們同樣吃不了兜着走。
“公主,您不能在這兒喧譁!侯爺有吩咐……”
“我瞧侯爺近日來精神不佳,專門燉了養神的藥膳,你不要攔着!”楚國公主的聲音溫溫軟軟,穿透力卻極強。
隔着書房厚重的門,趙元甄都不由微微皺眉。
“您把湯放着,且回去吧,小的們伺候的時候,定然會告訴侯爺您的一番心意。”隨從慌忙說道。
“你既然明白是公主的一番心意,就當叫公主進去,親自表給了侯爺。叫你們送進去。算是怎麼回事兒?”楚國公主的侍女聲音很亮,且氣勢洶洶。
趙元甄的眉頭不由蹙的更緊,臉上不耐愈濃。
當初,若非叔叔相逼,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另娶楚國公主。
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如何還能放得下旁人?
是不是就是因爲他向叔叔妥協了,他答應了這門親事,所以她尋了與她如此相似的人,來到他的身邊?提醒他,他們曾經的情誼?
他何曾忘啊……
“讓她進來。”趙元甄不耐煩門口的爭執。忽而開口道。
公主的侍女高傲的哼了一聲,衝隨從們擡了擡下巴,將手中的漆盤交給楚國公主,伸手推開門,退守在門外。
楚國公主邁步進門。左右看了一眼,向趙元甄提步走來,“侯爺。”
她聲音嫵媚溫柔,每一步都邁得緩慢婉約。
趙元甄卻連看都沒有看她,只起身,負手望着窗外。
“我給侯爺燉了羹湯……”
“放着吧。”趙元甄打斷她的話,冷冷說道。
楚國公主微微皺眉,“侯爺看起來十分疲憊,多少也用一些羹湯吧?滋養身體,不然閤府上下。都會爲侯爺擔心的。”
“你爲我擔心?”趙元甄回過頭來,看着她問道。
楚國公主臉面一紅,微微點頭,“是。”
“爲什麼要爲我擔心?”趙元甄面無表情,冷冷追問。
“這……”楚國公主深吸一了口氣,雖然日日在侯府住着,可見他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若不是厚着臉皮湊上來,根本不得見他的面。同他說話的機會,更是難得,“乃是因爲……我日後事事處處都要仰賴侯爺,伺候侯爺起居,伺候侯爺康健,本就是我的責任吶……”
“這話從何說起?你是楚國公主,我如何敢叫你伺候我?如今不過是因爲京中有強人作亂,爲了公主安危考慮,所以才叫公主住在我府上。公主是客,不是僕。”趙元甄平平淡淡的說道。
楚國公主聞言,卻是全然變了臉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元甄淡然看着她,“公主聽不懂麼?哪句聽不懂?”
楚國公主眨了眨眼睛,似乎已經有瑩瑩的淚光在眼睛裡打轉,她卻強忍着問道:“你說是客是僕這話,是同我見外麼?我們不是……已經有了婚約。婚期都訂下了麼?你這麼說……我不明白。”
“我不會娶你。”趙元甄看着她說道,“明日我就會奏請太子……”
“趙元甄!”楚國公主怒喝一聲,眼淚順着臉頰就滑了下來。
“回稟侯爺......”門外突然傳來疾呼。
書房內僵滯冷凝的氣氛立時被打斷。
趙元甄擡眼向門口看去。
“太子殿下有令傳到,請侯爺去前廳接令。”隨從在門外稟道,說完,猶豫片刻又補充道,“請公主一同前往。”
楚國公主微微一愣,“我一同前往?”
“必是與大婚有關之令吧?”侍女在門外歡欣說道。
趙元甄臉面一僵。
楚國公主擡手擦了擦眼淚,“倒是委屈侯爺了。”
說完,她先一步行出書房。
趙元甄沉臉走在後頭。
宣令的宦官笑嘻嘻的看着趙元甄。“太子有令,念安國侯思念已故長公主之情,勉強安國侯另娶楚國公主,着實不近情誼,太子殿下體恤安國侯。故賜婚之事要重新考慮。這段時日,安國侯保護公主有功,太子殿下必論功行賞。今日便接楚國公主入宮。安國侯想要什麼賞賜,也可叫奴才前去回話。”
宦官說完,安國侯尚未有反應,楚國公主卻是愕然叫了一聲,眼睛一翻,身子軟倒。
她身邊侍女連忙將她攙扶住,瞪眼道:“你們大周太子這是什麼意思?逗我們玩兒是不是?公主出使大周以前,便商定好了駙馬。如今已經在大周呆了這麼長時間了,又在安國侯府裡住了這麼久。你說換人就換人?把我們公主當什麼了?”
那宦官嘻嘻一笑,“太子殿下豈會虧待公主您麼?”
“哼,還說什麼虧待不虧待的問題,分明就是戲弄我家公主!”侍女冷喝道。
“話不能這麼說,”宦官搖了搖頭。“太子對公主您是絕對有誠意的,公主請吧。”
侍女扶着楚國公主,瞧她面色,立時連連搖頭,“我家公主已經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了,滿京城乃是滿大周的人都聽說,我家公主要嫁給安國侯了。如今再叫我家公主離開,另嫁他人?京城人會如何想我家公主?旁人又會如何在背地裡議論我家公主?”
宦官張了張嘴,還未說話,那牙尖嘴利的丫鬟又開口。
“這對我家公主名聲有損,絕對不行,莫說我家公主不同意,換做是誰,也不能同意。你們若是沒有誠意,我家公主這便返回楚國去!”侍女說道。
宦官不慌不忙的笑了笑,“請公主放心,太子已經爲您擇定好了所嫁之人,保證沒有任何人膽敢議論您,沒有人敢在背後嚼舌根。”
“不是敢不敢……”
侍女還在糾纏,那宦官閉了閉眼睛,直接打斷道。
“太子乃是要娶您爲側妃的,日後就是貴妃,地位榮寵可想而知。如此,便是去問楚國帝王,想來公主的父皇也會同意的,您說是不是?”
楚國公主臉面一僵。
太子側妃!
父皇當然同意了,巴不得呢。當初她要來楚國的時候,父皇對嫁給駙馬爺就有猶豫。
已故公主的男人,如今再娶了別國的公主,又如何擠進權利的中心?如何不被帝王忌憚?後來乃是打聽了這位駙馬爺不同與旁的駙馬,乃是深得聖上太子信任,並被委以重任的,父皇這才勉強答應。
如今自己要另嫁太子,她幾乎能想到父皇贊同點頭的模樣。
“公主請吧。”宦官又說了一遍。
侍女看了看楚國公主的臉面,皺眉說道:“即便是要走。也要收拾了東西再走吧?”
“公主可先行一步,行李自有丫鬟來收拾。”宦官笑了笑,“莫不是公主捨不得這侯府?公主不過是在這裡暫住而已。該不會是侯爺思念已故長公主是假,在此期間對公主您做了什麼不當之事吧?”
“沒有!”楚國公主幾乎是搶着說出口的。
宦官看了趙元甄一眼,拱手道:“奴才失言,望侯爺莫怪。”
“話自然是當面說清楚的好,免得日後生出麻煩來。”趙元甄微微點頭。
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可週遭人似乎都能感受道他莫名的輕鬆和歡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