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好不容易將皇后等人都送離煦儀館時,天色已近戌時,班兮目送她們的背景消失在宮牆轉角處,不由得深深地吁了口氣。回到屋裡剛剛坐下時,她只覺全身乏力,暖雪等幾個宮女卻已經跪在門外,準備爲皇后傳信一事,等待責罰了。
怠慢皇后如此嚴重的罪名,再加上班兮又被皇后當着樂師衆人的面那般斥責了,宮女們都是心驚肉跳,知道此番一定逃不出一場責問鞭罰。卻不料她只是簡單詢問了幾句,不但沒有深究的意思,反而安慰了她們一番,便揮手讓衆人下去了。
盼兒在一旁看她臉色蒼白,關切地問道:“姐姐臉色很差,還是讓傅公公找太醫來看下吧,”班兮搖了搖頭,沉默片刻,道:“你認得去尋霜館的路麼?”盼兒點頭道:“認得。姐姐是要……去找……他麼?”班兮道:“我不便與他見面,你卻是無礙的。”盼兒應道:“嗯,那姐姐要和他說什麼?”
班兮眼望窗外,看着宮牆上卷卷雲層由紅漸紫,正向山那頭緩緩飄動,輕嘆道:“這首曲子的名兒叫做‘鳳還巢’,說的是一個纏綿悱惻的情之往事。曲子雖好,可是,卻不該是存在於深宮裡的聲音。那樣的放逐歡愉,傲然不羈,應當去更適合的地方,在山林幽泉中、或在藍天流雲之上,總之……天底下,一定有一個地方更適合彈奏它。這曲子再也不會在這裡響起了,請帶它離開吧。”
盼兒在心裡默記,又等待了一會,見她不再說話,這才轉身去了。霞光透過窗子斜斜地照到*在窗臺旁的班兮臉上。這光如同一隻溫柔地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可是,她微微皺眉,隨即側開了身子,竟將自己隱藏到黑暗中去了。
盼兒一路急走,來到尋霜館的門外,推門邁步,便見幾個樂師正在院裡乘涼,還沒待她說明來意,便已有人往院內一指。盼兒依言自圍廊處走進,走過他們身後時,隱隱聽得:“……一日裡,倒有好幾個尋他的……不是傳話就是傳物……這小子……”另一人道:“這是人家命好,你便是羨慕……又能怎樣?”說罷傳來一陣輕笑。
盼兒徑自向裡走去,轉眼又邁進一個小院。她在院裡四下看看,卻即沒見到人影,也沒見到哪屋亮着火燭,正遲疑着要不要回頭詢問,還沒轉身,便聽到一絲輕柔的笛音自東院一角傳來。
盼兒心中一動,循聲走去,便見到一株大樹下正有一人盤膝坐在一張薄席上,他的身影被樹枝的碎影所擋,何況天色已經暗沉下來,若沒有笛聲,實在無法察覺到他的所在。看來他定是看到自己東張西望,才發出笛音提醒,盼兒忙朝他快步走去,離的近了,依稀識得確是寧熾,忙道:“是娘娘她託奴婢來傳話給寧……寧樂正。”
笛音卻又再唱了一段才漸漸停息,那寧熾並不看她,顧自用一方帕子擦拭長笛,問道:“你是哪個宮館裡的?”盼兒答道:“奴婢是煦儀館的。”寧熾手中一頓,這才擡眼看她,他身在樹影之下,盼兒看不清他的臉,卻知道他正朝自己打量,一張小臉頓時漲的通紅。
靜了好一會,才聽他道:“有什麼話,說吧。”聲音中卻不知怎麼帶着一絲溫怒。盼兒朝他看看,將班兮的話轉訴了,那寧熾靜默不動,也不說話。
盼兒正猶豫着要不要這就離開,卻聽他輕嘆一聲,起身向她走近,道:“你是什麼時候跟着娘娘的?”盼兒忙道:“奴婢是一直陪伴娘娘她成長,一起從家鄉來的。”寧熾道:“原來如此,”他說着,與盼兒擦肩而過,走出樹影,在院中站立,天空中正有一輪彎月徐徐升起,他仰天望月,卻又沒有說話。
盼兒不知爲什麼站在他的身旁總感覺有些不安,便道:“話已傳到了,奴婢告退。”說罷就要轉身,卻聽他忽然道:“她過的怎樣?”盼兒一愣,正不知要怎麼回答,他卻又自嘲般道:“真是多此一問,見過這兩次,還能不知道她的近況麼!”他搖頭嘆氣,轉身向盼兒道:“你叫什麼?”
清亮的月光正照在他的臉頰上,與這一雙閃動灼人光芒的眼睛對視,盼兒一時間竟發現自己根本沒聽到他問的話,迷糊地問道:“什麼?”寧熾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盼兒心如鹿撞,輕聲道:“我……奴婢叫盼兒……”
寧熾低頭看她,向前一步*近,輕聲道:“盼兒,若我想見她,你能幫我麼?”他的聲音幾乎如同微風一般輕飄虛無,盼兒只覺身週一切似幻似夢,唯獨他的聲音異常清晰,她毫無猶豫,立刻點頭答應道:“我幫你。”
夜色寧靜中,只隱約聽到窗外敲更鼓的聲音,已經是二更天了,可是班兮毫無睡意。她的腦海中始終迴響着鳳求凰悽迷的琴音,眼前更是反覆重現他的面容,彷彿越是想要忘記,這一切卻越是更執着地附着在她身上,不願離去。
輾轉反側中,連天氣都好似更加燥熱了。班兮只得翻身下牀,屋裡還亮着一隻火燭,她走上前去將它吹熄,轉身走出了屋子。今天好像特別悶熱,便是這樣的時分,也沒有一絲微風,她對着院中的梧桐出神,心裡泛上一絲無奈來,這株梧桐樹跟家裡的那株還真有幾分相似呢。
她又不可抑制地回憶起初聽笛音的日子了。明明是跨越千年,放棄了輪迴的代價重回人生的,可是,卻仍有這麼多無法把握的事情在眼前發生。而自己順應命運進入這漢宮之中,尋到了自己錯失的男子,原以爲只一心爲自己籌謀,防範將來要發生的事便行了,可沒想到,如今卻又生出這些個牽畔來。
她深深嘆息,轉身向屋裡走回,才一步跨進屋子,便立時覺得不對,哪裡不對,又一時想不起來。她向屋裡環視,目光停駐在屋裡那支燭火之上,自己出屋裡明明吹熄它的?是誰點亮的?盼兒麼?她轉身想去呼喚盼兒,卻又忽然止步了。
燭光照在身旁的圍幔上,清楚顯現,她的身旁還有另一個人影,她霍然轉身,暈紅的微光之下,寧熾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一時間疑似夢中,她只覺全身僵硬,看着眼前此人慢慢向自己走來,她甚至還在懷疑眼前所見是否真實,直到……他輕聲說話:“除了這樣,我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能單獨見你。嚇到你了麼?”
聽到他的聲音,班兮頓時從茫然中恢復神志,看他近在眼前,她卻覺心中一團怒火猛地衝涌上來,怒道:“你怎能如此放肆?立刻離開這裡。”寧熾站定看她,道:“我能將此話認爲是你擔心我的安危,情急所言麼?”班兮瞪目看他,而他目光柔和,輕聲道:“我既然能來宮廷,就隨時準備有哪一日會與你見面的情形……”
班兮打斷道:“你立刻就走,若是讓人發現……”說着轉身就想去吹熄燭火,卻不料那寧熾於此時忽然欺身上前,已經將她緊緊擁在懷中,他的聲音生澀痛楚,在她耳邊夢嗌一般道:“兮兒……我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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