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集的擡槍、火銃和弓箭的迎面突然打擊下,跟在石鳳苞前後的天軍士兵很快所剩無幾。石鳳苞已經掉下馬來,他身中數箭,臉上也在流着血,顯然是中了槍子兒。剩下的幾十個帶傷侍衛和跟上來的士兵,慌忙中架起他,用自己的身體掩護着他退進城門洞。
城裡埋伏的清軍搬開木柵,叫喊着撲了上來。甕城內外城門的馬道上,大批的清兵也潮水似的涌了出來,殺向措手不及,又亂成一片的天軍。
內城門的門洞裡,擠滿了躲進來的慌亂不堪的天軍將士,以外的打擊,使這些曾經是驍勇善戰的將士們,一時竟喪失了理智,喪失了抵抗的反應,臉上顯露的都是一種人本能的驚恐。
不知道是血糊住了眼睛,還是哪隻眼睛受了傷,石鳳苞的眼前只覺得模模糊糊一片,不過,他憑着本能還是看到了迎面撲過來的清妖。“弟兄們,大丈夫寧死陣前,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放一個清妖過去。”他一把推開攙扶着自己的侍衛,順手奪過一個士兵手裡的長槍,“跟着我,頂住清妖,爲後面的弟兄們能退出去爭取時間!”
石鳳苞狠狠揩了一下雙眼,帶着粘滿一身的鮮血,踉蹌着迎向對面蜂擁而至的清兵。“噗”,他手裡的長槍扎進一個清兵的小腹,“兔崽子,看爺爺的!”隨着這聲獅子般的狂吼,他全身的氣力叫到了兩隻手上,槍尖一挑,清兵飛了出去。緊跟着,鋒利的長槍又直直地奔向了第二個,第三個清兵……
這是在一個人生命到了最後的時刻,才能爆發出的一種超常的能量。石鳳苞和他的弟兄們用他們那最後的兇猛和頑強,奏響了他們的生命最強音。在刺中第五個清兵的同時,密集的清軍隊伍後面,又打來一排的槍彈。石鳳苞倒下了,跟在他身邊兒不少天軍將士也倒下了,陪伴他們的,還有衝在前面的清軍兵勇。
這是餘炳濤只能採取的一種辦法。他集中了三百多的擡槍和火銃,他需要的時間,必須儘快殺出城去,沒有時間過多地去考慮是不是會傷到自己的手下。
石鳳苞完成了他能夠完成的一切。遺憾的是,後面的石鳳魁卻沒有能夠按照他的期望全身而退。剛一進入甕城,在第一起槍炮聲中,石鳳魁就不幸陣亡了。只是爲了虛幻中的榮耀,他葬送了數以千計的天軍優秀將士的生命,葬送了猛虎一般的兄弟,也葬送了他自己。不過,他一手製造出的悲劇,到此,還遠遠的沒有結束。
清軍的伏兵在絞殺進入城內的天軍同時,城頭上的炮火猛轟天軍的後隊,打亂了天軍行進中隊伍。趁亂,清軍突出了城門。
石鳳魁佈置在城外的炮隊,早已躍躍欲試地做好了兩種準備,一是在出現意外的情況下,炮火支援前面的步兵。二是攜炮進城,投入後面的戰鬥。現在的突發事件,卻使得他們那種準備都運用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清軍的炮火逞兇。主將已經中了敵人的埋伏,城內還有自己的弟兄,這炮根本就不能打了。
然而,城上清軍的炮火卻不管這些,一直不停地在吼叫。突出城的清軍前隊,已經和試圖穩住陣腳的天軍後續部隊糾纏在一起,清軍的大炮照打不誤,雙方的將士在這猛烈的炮火下各有損傷。表面上看,清軍似乎並不划算,其實卻不盡然。作爲困守孤城的清軍,糧草已經難以爲繼,人人心裡明白,突圍前官兵們才吃到了連續幾天來的第一頓飽飯。殺出城纔有活路,被堵回去就只有死亡,所以他們是紅了眼,發了狂。這種近乎是自殺的戰法,使得天軍難以穩定戰線,再加上喪失了統一的指揮,隨着越來越多的清軍涌出城,天軍各部終於全面的混亂。
隨着且戰且退的天軍,餘炳濤順着石鳳魁無形中給他們留好的通道,突破了天軍西部的防線。他的前軍,還是在贛州借來的由贛南道王本梧統領那隻人馬,在幾經戰陣,又經過補充之後,已僅有三千多的隊伍。突圍前,他交代給王本梧的軍令是做全軍的前隊,一直向西殺,趁敵人後方空虛,收復永安,以補充糧彈。可是,一撕開天軍的防線,他卻率領着自己的廣東兵溜向了西北。跟着他突出來的周玉衡,傻呼呼地照着他的指點也開始折頭南下。而城內,負責留守吉安的知府陳宗元、通判王保庸,也按照預定的部署,一方面重新封堵了西門,另一方面卻以部分做出要由東門突圍的架勢,吸引和分散天軍的注意力。
餘炳濤算計的真是夠仔細的了。可惜,佯作由東門突圍的吉安通判王保庸實在是判的低劣,他根本沒有想到,在阻擋他的農軍後面,燈火通明、依舊林立的天軍大營都已經基本上是空營一片。否則,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虛晃一槍之後,就那麼乖乖地縮了回去。
東門農軍殺退佯攻的清軍,又擺出一副要直接攻城的架勢,嚇的王保庸提心吊膽了一個整夜,再不敢生事。坐鎮東門外,虛汗不止,不停咳着的胡以晃道高一丈。可是,西面傳來的隆隆炮聲,卻叫他怎麼也輕鬆不下來。
餘炳濤難道突圍就是爲了尋找一條生路嗎?其實不然。不要看他對周玉衡等人及部下信誓旦旦地聲稱贛州決不會陷落,他心裡卻根本就沒有這麼想過。從贛州一過,他就知道贛州里只要有那兩個窩囊廢就不會守住。他甚至還想到了廣東。欽差大人肅順,也是在自掘墳墓,終究比贛州的下場好不到哪裡去。正是看到了這一點,他纔不甘心就這麼困死在吉安這個鬼地方。
吉安不同於當初的懷德,懷德城下他遇到的是對手的孤師,而己方卻有各處源源不斷開來的援兵。人心也不一樣,懷德的富紳、平民一經號召和欺騙,就可以站在他的身後。江西不行,老百姓到處流傳着長毛的好處,把他們當成了救世主。
現在,他殺出城來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發泄,要瘋狂地報復一下叫他走投無路的長毛、逆匪。當然,這種心境是不能對部下們說的,否則,沒有人肯跟他這麼做,因爲他選擇的道路完全就是一條自殺之路。
向北走,那裡是長毛的大後方,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長毛的主力都集中在了吉安前線,後面不會有更多的強悍之旅,可以尋找長毛的空隙,一路直殺向江北,只有這樣才能生存。這就是他給部下們劃的一張足以充飢的大餅。
曾天誥自打主將石鳳魁一走,一顆心就懸在了嗓子眼兒。他不斷地派出探馬隨時關注西面的動靜。西門隆隆的炮聲一起,曾天誥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安排好廬陵南面的防衛,連忙帶着一個旅趕奔城西。
遠遠的,西門外那曾經是旗幡飛舞,浩然一片的天軍連營沖天的火光就映入他的眼簾,震天的殺聲不絕於耳,由城中突出來的清軍正潮水似的向西南方向奔涌。而天軍方面,有的部隊在繼續和清軍糾纏,有的乾脆潰敗了下來。
曾天誥一面迅速命令隨來的部隊掉頭南下,插到南逃清軍的前面,尋找有利地勢堵住他們的退路,一面簡單地瞭解了一下戰場上發生的情況。隨後,他又趕緊恢復指揮系統,重新封堵西門,分派部隊追擊已經成功突圍的清軍。
可是,不提追擊還好些,一說到追擊,連曾天誥自己腦子都大,西北、西面、西南,三面都有清軍逃竄的蹤跡。他只好集中力量向西面和西南兩個方向追,同時飛報城北的林啓容部,請求支援。
原本鎮守安慶的守將林啓容,現在是前十一軍的軍帥。隨着戰局的發展和長江沿線的穩定,九江、安慶已經逐漸成了天軍的後方基地,天朝水師統領羅大綱主持着兩地的防務,及長江水師的發展。十一軍軍部設在安福,他的任務不單單是圍城,還要負責來自南昌、宜春兩個方向後勤通道的保障。由於天軍對吉安的封鎖工作做的細緻,前線一直沒有什麼戰事,不過,他總是喜歡每天到設在前方的圍城指揮部轉轉,尤其是夜裡。他是個非常細心的人,象這種長圍久困,時間長了,將士們難免有放鬆心理,這是萬萬要不得的。他明白,對一切可能會有的意外的預防,關鍵都在將領們自己的身上。
這也許就是天意,餘炳濤僥倖遇上了一個石鳳魁,有了瘋狂一把的機會,卻最終要倒黴在林啓容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