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父走了,連同散去的百官,痛苦的天王,還有說不清是個什麼心境的石達開。東王府又恢復了寧靜。
楊秀清回到了他的書房,靜靜地坐了許久,那場虛幻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將面對的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殿下,天王可是給我們出了個棘手的難題啊。”盧賢拔給東王換上了杯茶水,謹慎地提醒着,“如果您真的按天王說的那樣,以僞造詔書罪逮捕洪仁達,恐怕沒有多少人會信服。御寶畢竟是真的,以後的政令、軍令的頒佈,重大官員的任免,都還要履行這道手續,我們又怎麼能叫各地的官員相信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纔是假的呢?”
楊秀清現在考慮的其實也是這個問題。有一有二就會有再三、再四,洪秀全能做到今天這一步,往下自然也絕對不會就此老實了。一旦再出現類似的情況,那就很難解決了。看來,是該到了從根本上處理的時候了。想到這裡,他擡頭瞅了瞅盧賢拔,“你的意思呢?”
“殿下,也許我說的不對,不過,眼前似乎也只有這麼辦才合適。”盧賢拔心裡早就想明白了,可還是沉吟了一會兒,“天王自己說的是願意交出一切權力,那好,就請天王自己下親筆詔旨,收回成命,不提僞造之事。至於洪仁達也可以暫時不加處理,叫回來就算。”
“不行!”楊秀清搖了搖頭,“大家都帶着耳朵來的,今天天王的話他們都聽的真真切切。”
“這好辦。”盧賢拔笑了笑,“正因爲大家都聽清楚了,我們才應該這麼做。接下去就順勢廢除以前的御寶制,重鑄天朝國寶和軍事統帥部印璽,把制度規矩化。”
“那天王呢?”
“頒告天下,天王諭旨只能發到總理大臣府。”
“還叫他發?”楊秀清鄙棄地冷冷一笑。
“天王畢竟是天王,就當個畫供在那裡吧。”
楊秀清站了起來,在屋子裡踱着步……
和東王府的寧靜恰恰相反,此刻的天王內宮人來人往熱鬧異常,這裡還不乏類似陳承榕、黃玉昆這樣的各部大臣。當然,至於洪仁玕、洪宣嬌等國親的到來,那就更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了。很久以來,能出現這麼的官員進進出出,在這裡的確已經是非常難得的場面了。
人是個很奇怪的動物,他們常常喜歡同情所謂的弱者,有的時候甚至達到了喪失理智的地步。洪秀全今天扮演的是個地地道道的弱者形象,他似乎是如願以償了。
亂哄哄的問候人羣漸漸地散去了,寢宮裡除了哼哼唧唧趴在牀塌上的洪秀全,就僅剩下了洪仁玕和洪宣嬌。
“看看,朕說過,這個天王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做下去了,哎喲……”洪秀全稍一激動,被打腫的屁股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不能再做了,再做早晚命要搭進去。嗚嗚……真是要卸磨殺驢啊……”他的弱者表演還在繼續着。
“二哥,仁達哥哥真是自己偷拿的你的御寶?”洪宣嬌還是有些不相信地問着洪秀全。
“是啊,他這麼做,明擺着是長不了幾天的,仁達兄何以如此愚昧?”洪仁玕也是極不理解。
“唉……”洪秀全抹了把淚水,長嘆一聲,“你們啊,難道朕會將自己的一奶同胞推向死路?”他側臉看看依舊是面帶疑惑的洪仁玕和洪宣嬌,費勁地喘息着,“那些一個個後生小子權高位顯不說,就是胡元煒這樣的降官也是權傾一時,還有曾國藩、左宗棠之類的天朝惡敵,哪一個不是都成了人才?可再看看我們那些由廣西跟出來的老兄弟們,只要貼不上他們東府的關係,那就是什麼都不行。難怪仁達他們會看着眼熱啊。”
“眼熱也不能沒有個分寸。”洪仁玕嘆息了一聲,“不管怎麼說,仁達兄的這種舉動不僅給他自己,也給天朝帶來了巨大的危害。上海不是他能夠呆得住的,東王生氣自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不能儘早平息下去,只怕上海要大亂,還會直接影響到江北的戰局。”
“以我看,就沒有一個不過分的!”洪宣嬌看着痛苦萬分的天王哥哥,眉頭擰成了一團,“東王再生氣,也不能借用天父來責打二哥。再說,八哥來的時候講的清楚,天父已經不會再降臨人間,東王這麼做,實在是叫我難以想明白。難道有什麼話不能坐下來慢慢地商量?”
“好妹子,還是你知道心疼哥哥啊!”洪秀全感激地望着洪宣嬌,掙扎着似乎要爬起來,“妹子啊,這天京城裡裡外外可都是你的手下,朕的性命就懸在你的手裡了。”
洪宣嬌趕緊上前扶着二哥趴好,又是心疼,又是責備地說到,“二哥瞎說什麼呢,誰會傷害到你呀。再說,仁達哥哥能有今天,還是你寵慣的結果。我現在都擔心,仁發哥哥在湖南未必也能幹好,保不齊也會惹出什麼亂子來。”
也許是在香港那幾年的生活,給了洪仁玕更多眼界開闊的機會,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他有着自己的主見。不管洪仁達是真戲真唱,還是假戲真作,他總希望天王能自己出面來把事情平息下去。在來到天京的日子裡,他已經細細地瞭解了天朝早期發展壯大所走過的路程,也看到了由於日積月累而積攢下的各種矛盾。在君主集權制盛行的中國,出現天朝這樣君非君,臣非臣的狀況,早晚是要出事的。楊秀清分派他主持立法,他也曾經就國體的設置傷過腦筋,可最終還是繞了過去。他不敢碰這個敏感的問題。
“天王,是不是應該和東王商量一下,權且對外把仁達兄僞造詔書一事隱瞞下來。”洪仁玕斟酌了一番,認真地勸說到,“天王可以再頒發一份詔書,就責備洪仁達辜負了天朝的寄託,免去他的職務,恢復上海原有的一切。這樣一來,既可以保全洪仁達的性命,又使百官看到天王的聖明……”
“不行!”洪秀全握緊拳頭使勁兒在牀塌上砸着,“不是就是不是,忠誠是做人的起碼準則,不能因爲他是自家的兄弟就亂了綱法。他呀,只能是自作自受。想活?那就自己救自己吧。”
楊秀清在天王的寢宮裡,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結果。所不同的,洪秀全果然沒有忘記他對天父的承諾,一再表示要在三天後把“萬歲”加到楊秀清的頭上去,並同時將天朝御寶送到總理大臣府邸,而他這個所謂的天王將永遠不問國事等等。
洪秀全的話一出來,楊秀清就明白了,也就是說要想制止洪仁達在上海的所作所爲,只能單獨由他的總理大臣府發佈命令了。
事情緊急,楊秀清容不得有再多思考的時間,他出了天王府直接找到了石達開。
“賢弟啊,現在只有你親自去上海走一趟了。”
“就以僞造詔書罪抓捕洪仁達嗎?”明顯也是一夜沒有休息好的石達開猶豫了一下。
“不,先抓起來審問,必須要弄清楚這份詔書的來歷。”楊秀清拳頭捏的咯咯響。
“東王,不是小弟多言,即便是弄清楚了,那又能如何?”石達開輕輕嘆了口氣。
“上海的重要性老弟應當比我更清楚,”楊秀清盯着石達開,“江北戰場不能斷了軍火的供應。如果有人就是爲了這個目的才利用上海來和我們作對,其用心恐怕不會比清妖更險惡。”
“單從上海一地來說,道理是這樣。”石達開低下了頭,“可是東王兄想過沒有,我們是不是把天王太不當回事兒了?”
“怎麼是我們不把他當成一回事兒?”楊秀清反感地撇了石達開一眼,哼了一聲,“是他自己從來就沒把自己當過一回事兒。他會幹什麼?又能幹些什麼?”
“可他畢竟是天王。”石達開擡起頭,看着楊秀清。
“哈哈……”楊秀清笑了,“老弟啊,當初你引見來海豐和鄭南,恐怕沒有想到會有今天吧?”
“我不明白東王兄的意思。”石達開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