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鄭委員,您來蘇州怎麼也不事先曉諭我們一聲,叫我們也好有個準備啊。”
剛纔那個站長只告訴郝立宿說是有個天京的“大客人”在聊天中得知他在站裡,就提出想見見他,這個“大客人”是誰?站長自己也說不清楚。來到客貨混編的車廂下,當看到車門口迎上來的那位軍官的時候,他一愣。這不是當初寧王府的侍衛長李蒙嗎?去年寧王殿下從福建返回天京的途中,曾經在蘇州滯留過數天,所以對這位寧王的親隨,他不可能不熟悉。鄭委員來了?他連忙問着李蒙。不過,李蒙僅是微微一笑,卻並不置可否。
隨着李蒙一推開車廂門,郝立宿看到裡面顯然是正要起身迎他的人,馬上驚喜萬分,果然就是鄭委員,他趕緊拱手彎腰。
“呵呵,我這也是人不留人天留人哦,本來只是途經這裡不打算停留的,可現在要聽人家鐵路的話,沒辦法,不停不行啊。”鄭南笑着連忙還禮,隨後,親熱地拉着郝立宿坐在自己身邊,“正好,剛纔聽說你在站內,就把你請來了,咱們看來還是有緣啊。”
“呵呵……呵呵……”郝立宿只是笑,一時竟忘記了該說些什麼纔好。
“怎麼樣,身體不錯吧?看着比去年的氣色可是好了不少。”鄭南仔細端詳着郝立宿,關切地說着,“現在管着的事情多了,勞累總是避免不了的,平時還是要多注意些。看樣子你這晚飯一定是還沒吃呢吧?正好,咱們就一起吃上一頓。來,給你介紹認識一下眼前這位咱們天朝軍械局的齊大總監……”
三大碗上面加了個荷包蛋的麪條,兩碟醬菜,這就是那個“吃上一頓”。
“呵呵,不好意思啊,總說要好好做個東請請你,可惜時機沒趕好,將就講究。”鄭南舉起筷子看着郝立宿,“吃啊,下次到了天京一定好好地補上。”
“鄭委員太客氣了,卑職還是真的餓了,有這一大碗麪,強似山珍海味。”郝立宿掄起筷子,狠狠地吃了一大口。
鄭南笑了,低頭吃了口面,“曾釗揚他們都好吧?還是以前那句話,你懂的比他們多,有多年的一省治理經驗,要多多地幫助他們,千萬不要吝嗇哦。”
郝立宿被鄭委員的話說得臉微微有些紅,“看您說的,其實他們哪裡就是外行,各個乾的都相當出色。尤其是曾總督……”
接着,他彙報了省里正在如火如荼開展的經濟建設,即將投入生產的省棉紡公司,生意火爆的蘇繡工藝品公司、日夜加班加點的農用工具廠……又講到了去年曾釗揚一力組建起來的省農業供銷合作社,通過合作社,他們把本省富裕的農產品從包裝運輸到向外銷售一條龍的統一承擔起來,既充足了兄弟省份的集市,增加了農民兄弟的現實收入,又同時解決了農民兄弟生產中的部分需求。
“當然,這些明顯還不夠,現在單靠省農業供銷合作社,覆蓋面還僅僅是省內的小部分地區,”他興致勃勃地說着,“如果類似的合作社能夠在省內各地全部鋪開,那會使更多的農民兄弟受益。”
“呵呵,利用省府對外聯絡暢通的優勢,不叫農民兄弟忙乎了一年的收成爛在地頭,或者是被惡意的商人們低價收走高價賣出,僅僅賺個血汗錢,而是能夠幫助農民兄弟們直接增加收入,改善自己的生活,還給他們解決了隨後生產中急需的各種新工具和物資,這當然是件大好事,你們這個做法不錯。”鄭南連連點着頭,“不過,在以後擴大規模的時候務必要注意一點,無論是縣鄉,組織不組織供銷合作社要順從大多數農民兄弟的意見,政府可以指導,但是不能強制。尤其是基層供銷社,萬萬不能政府直接插手,更不能把供銷社人員當成工廠裡的工人那樣安排,而是應當完全由農民兄弟自己來管理,就像你們已經搞得很好的互助組一樣。不然的話,很容易造就出一批逐漸甩掉了農民切身利益的官商。”
“這點我們倒是還沒有想到,我們可能只是過多地看到了有益的一面了。”郝立宿也笑着,“不過,鄭委員放心,我們會注意這方面的問題的。”
“嗯,我們的各個方面都是在剛剛起步,萬事急不得。無論任何時候,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傷害了人民的感情。”鄭南說着,看着郝立宿一笑,“光說好的了,莫非你和你們那位總督大人就沒有過什麼爭議?”
爭議?一提到這兩字,郝立宿先是臉又是一陣微紅,接着笑了。都在一個鍋裡攪勺子,哪有大勺不碰鍋沿兒的。
遠的不說了,幾個月前,省供銷社的倉庫裡積壓了不少加工包裝好的紅茶。有適合東方口味的“松煙香,桂圓湯”“工夫”紅茶,還有松香味更濃郁,比較適合配薰魚和薰肉,專門就是爲了應對歐洲諸國的“中華紅茶”。無論是哪種口味,按說洋商們登門商洽購買的人數和數量都是不少,可曾釗揚不知道那根筋搭錯了,硬是叫省供銷社的人們告訴所有前來洽談的洋人們兩個字,“沒貨”。而且設在蘇州郊外的供銷社倉庫。居然還派了軍隊前去守衛。
說實在的,這兩年由於隨着前來天朝的洋商及天朝政府派駐海外的外交官員逐漸增多,對海外生絲、絲綢、瓷器等產品出口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火。郝立宿心裡清楚,那都是天朝政府及外交官們的諸多心血換來的,他不明白,爲什麼幹練的曾釗揚一下又變得會不珍惜這種得之不易的大好形勢了呢?
曾釗揚跟他解釋,多年來茶葉被洋人購買的價格壓得實在是太低太低,尤其是現在的茶葉包裝精緻,如果不把價格提升上去,包裝廠的那些女工們誰養?茶農們風裡來雨裡去的辛苦誰問?不能再叫洋人們把咱們當成是他們的廉價勞工來使了。
郝立宿自然明白曾釗揚的那番道理所在,早在當年作爲大清布政使的他又何嘗沒有過這種翻翻身的念頭?可是,積重難返,哪裡又是一時就能變得的?再說了,商貿商貿,那不是一個巴掌拍起來就會響的事情,一旦因此而得罪了洋商,豈不是自己斷絕了自己的財路?賺的再少,總是比不賺的好不是?
爲了他自己心目中的茶農的利益,郝立宿與曾釗揚針鋒相對,對此勸告曾釗揚,不能拿茶農們一年的辛辛苦苦當兒戲。
可曾釗揚偏偏不聽他的了。就在郝立宿忍無可忍,準備把寫了好幾天才寫好的彈劾公文要發給天京的時候,他突然發覺,原來是他錯了。
那些日子裡,什麼由於老天不作美,什麼再加上紅茶已經大量被天軍徵用的“謠言”一時間風起雲涌。鬧得連當地習慣了喝紅茶的老百姓們都當了真,市面上一兩的紅茶都再見不到。奇怪的是,越是這樣,郝立宿想象中的洋商們不僅沒跑,反而登門拜訪的洋商們越是一天比一天多。
他這個主管農業的協理自然也是站在了風口上。
尤其是當十幾個來自東洋日本國的商人,幾乎天天跑來磨着要請他下館子、看戲,鞠躬鞠的他都眼暈的時候,郝立宿猛然間感悟到,原來做一個堂堂正正,而又頂天立地的中國人其實並不是一件難事。
正如曾釗揚盤算的那樣,天朝的紅茶價格由此大漲了一半還多,買到茶葉的洋商們謝天謝地,就差敲鑼打鼓給省府送表彰信了,曾釗揚的嘴當然好幾天笑的像個瓢。
直到事後,郝立宿才得知,原來這次漲價行動,是曾釗揚與廣東和福建、江西的幾個大員一起密謀聯手,如同在戰場上的密切合作一般,實實在在地商場上打了一個漂亮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