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炮擊剛一開始的時候,普留申科在他的官邸內,正與幾個重要將領一起,商討着如何將眼下的危急局勢應付下去。
在此之前,普留申科還剛剛親手槍斃了一個竟然在如此緊要關頭,還膽敢提出爲了大院裡兩千多沙皇將士的安危,不妨接受外面勸降的上校團長。用普留申科氣急敗壞的話來講,你既然怕死,你既然想放棄一個沙皇軍人的榮譽,那你幹嘛還要他媽的一頭扎到這裡來?
其實,眼下的官邸內,包括普留申科在內的所有人心裡都很清楚,即便這座堅固的大軍營能夠支撐上一陣子,可早晚都要被攻破。但這又有什麼呢。人固有一死,關鍵是要死得其所,死得轟轟烈烈,這個道理,普留申科和他的追隨着們也很明白。
所以,普留申科們如今急於想創造的奇蹟,就是要叫沙皇的三色旗能夠在外面那片紅色海洋中,更多地飄揚下去些時日。爲了這個唯一的目的,他甚至開始細緻到了已經開始要求將領們,從即日起,大院內的食品必須要有計劃地定量分配食用,那些已經失去了應有價值的戰馬,也要陸續處理掉,變爲士兵們的食品,以免到了最後的困難時刻造成人獸爭食。至於大院裡的幾口井,更要派出可靠的軍隊加以重點保護等等……
“爲了神聖的沙皇陛下,我征戰半生,從來沒有令我們的陛下失望過。”普留申科那雙毛茸茸大手使勁揪扯了幾下自己的捲髮,接着又開始狂躁地揮動着,“現在,我們要用我們的行動來證明,我們無愧於神聖的沙皇,無愧於我們沙皇軍人的稱號,要讓那些貪婪的中國豬好好看看,讓他們永遠記住我們所創造的最後輝煌……”
隨着半空中呼嘯着飛蝗般落進來的炮彈炸響,普留申科慷慨激昂的言論被霎時打斷。普留申科雖然被震得不免一抖,但他很快就又變得鎮定自若,瞅向窗子外面的目光也重新轉回到那幾個神色驚慌的將領們身上,剛纔僵在半空中的雙手,也再次開始痙攣似的舞動,似乎還沒盡興。可惜他儘管張開了口,卻沒有機會再說什麼。
又是一陣尖厲的嘯音傳來,巨響之後,先是官邸機密室的房頂被炸開了幾個大洞,接着一面山牆又緊跟着轟然倒塌。當手忙腳亂的護衛們從廢墟中把司令官大人扒拉出來的時候,乍一看上去,普留申科就像個血葫蘆,渾身上下到處都是與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血污。
在圍在身邊的護衛們連揉搓帶呼喚下,昏迷中的普留申科稍一清醒,立即推開那幾個忠實護衛,噌的從地上跳了起來。正像他自己不久前說的那樣,儘管經歷過無數次槍林彈雨,傷疤都沒在身上留下一個,卻給沙皇掙得過無數榮譽的他的確是命硬。適才落進機密室的炮彈,炸死了機密室內他手下的那幾個將領,唯獨他不僅死裡逃生,倘若不是被倒塌下來的山牆所砸暈,簡直就可以說是毫髮未損了。而護衛們擔心的他那一身血污,不過就是那幾個手下爲沙皇盡忠前留在他身上的遺蹟而已。
“唔……”普留申科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大嘴一張剛想喊什麼,卻沒有喊出來。他擡手朝彆扭的嘴裡一伸,居然掏出來一塊不知道什麼時候飛進嘴裡來的一塊碎肉。四周圍,來自太平紅軍那淒厲的軍號和喊殺聲已經驚天動地,普留申科將軍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細想那些沒用的事情,他狠狠地摔落那塊鮮嫩的碎肉,強嚥了口吐沫壓制住胃裡的劇烈翻騰,嗖地抽出肋下那把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親手授予他的軍刀,衝着身邊越聚越多的將士們高喊着,“孩子們,沙皇的勇士們,最後的時刻到了,拿出你們的勇氣來,爲了我們的沙皇的榮譽,前進!”
然而,真正一直向前進的卻是殺進來的教導旅的哦勇士們。隨着四面圍上來的紅軍將士之間愈來愈靠近,已經很少有人會開槍,這些來自馬背上的好漢們,又一次展現了他們步戰的精湛技藝。平端的槍刺如雲,豎起的馬刀如林,追逐得那一羣羣早已膽戰心驚的沙俄兵將沒命地奔逃。
最後的六七百沙俄殘兵,被團團圍裹在了大院裡的那塊操練場上。
普留申科和劉明遠這兩位對頭,也終於面對面碰到了一起。
“將軍,作爲一個軍人,我不能不欣賞你不屈的精神。”劉明遠望着雙手依然緊握着軍刀,泥猴血人一般的普留申科,笑容可掬,“不過,爲了你身後那些士兵們的生命,我還是奉勸你,不要再做這種無謂的抵抗。正因爲如此,我還可以再給你最後一個放下武器,來換取他們的生存的機會。”
“不可能!”到底是老了,普留申科雖然極力想沉穩住自己,可控制不住由於奔跑所引發的急促的喘息。他扭頭看看身後那一雙雙充斥着驚恐和離亂眼神兒,槍口不是沖天就是朝地的部下們,又瞅瞅對面這個儼然以勝利者姿態居高臨下的年輕對手,心裡除了哀傷之外,還有一股子惱怒。
“軍人有軍人的榮譽,如果將軍還自認爲自己是個崇高的軍人的話,那就請將軍你也能與我一樣,抽出你的軍刀,讓我們最後看看,咱倆誰是最後的勝利者。”
“我本來以爲劉明遠一定會答應普留申科的這種挑戰的,這不僅僅是因爲劉明遠有着一身不俗的好功夫,還有一點,凡是教導旅出身的將領,從來都是‘目中無人’。更何況,面對着的這個已算年邁普留申科,還是用什麼‘崇高的軍人’這塊招牌來跟他叫陣的呢。
可出乎我的意料。當劉明遠聽完身後跟着的通譯把普留申科那番話說完之後,他竟然先是罵了一句‘死你孃的狗頭吧,老子哪有閒心陪你玩’,跟着槍聲就響了。我當時很注意他的舉動,即使這樣,連我都沒看明白,他的槍是怎麼就一下子拔了出來。
那一槍,正好打在普留申科的腦門子上。隨着他低頭開始輕輕去吹槍口冒出的那縷縷煙氣,我感到腳下的大地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那是數千教導旅官兵的齊聲吶喊造成的。又是一場痛快淋漓的好殺……
後來,等到一切都平靜了時候,我好奇地問劉明遠,爲什麼不和普留申科來一場絕對有把握證明自己纔是最後勝利者的搏殺?劉明遠一聽我的話,當時就樂了,看着我的眼神兒裡還流露出一種少年的頑皮,‘我現在就好好地站在這裡,可他倒下了,難道還需要用別的什麼來證明我嗎?’
我趕緊說其實你是理解錯了我的問話,我的意思是普留申科是在提出與你決鬥,在海外,決鬥那可是真正的騎士間的一種關乎自己的榮譽之鬥。
哪知一聽到此,劉明遠笑得更歡了。‘我是天朝的軍人,不是沒事擺譜的什麼騎士。在戰場上,需要的是以最短的時間,來消滅最多的敵人。而作爲天朝工農紅軍的一員,能夠更多地叫我對面天朝的敵人爬在我的腳下,令萬人膽寒,不敢動一點兒企圖染指我們天朝的念頭,那纔是我最高的榮譽。至於他一個小小的普留申科,嘿嘿,太小了,也太少了’。
劉明遠的話,令我回想了好些時候。是啊,他沒接受普留申科的挑戰,沒有去拿那個本來可以信手拈來的斬獲沙俄司令官首級的榮耀,可他的名字卻因此被遙遠的沙俄們銘刻在了心裡。那一陣子我總是在想,洋人能在滿清這裡爲朝野萬民所懼怕,假如像劉明遠這樣的厲害人物有一天也去了沙俄他們那裡,馳騁在他們的土地上,沙俄們會抖成什麼樣子呢?”
此時的曾國藩,或許還想到了自己當初那個被百姓們冠以的“曾剃頭”的不雅之號。從單純敢於殺人的角度上看,雖然他當初手無縛雞之力,卻絕對不比劉明遠更遜色多少,殺起人來也是成百上千,眉頭都不眨一下。可是,曾國藩現在明白,他那個時候,剃得是老百姓的頭,殺人越多,罪孽越深重。而劉明遠不一樣,不足一個時辰之內,教導旅就全部埋葬了兩千多曾經在中華的國土上耀武揚威的侵略者,劉明遠卻是紅色天朝的英雄,天朝人民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