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豐沒有時間去看戲,他在端華和汪海洋的陪同下,正忙於接待朝鮮國國王李昇派去天京的以其父全溪大院君李壙爲首的使團。忙乎了整整的一天,等到他從北京城裡返回豐臺總部的時候,演操場上的大戲早已接近了尾聲。
“殿下,我真懷疑,像李昇這樣昏庸好色的角色,到底能不能成爲我們希望中的那種人物,”汪海洋接過韓慕嶽遞來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幾縷茶葉葉子,聯想到那個全溪大院君李壙竟然私下提出來的,請他幫助自己的國王兒子在江浙挑選一些秀女帶回漢城去的荒唐要求,不禁笑出了聲。
去年年初,朝鮮就曾派出使者在天京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詳細考察了太平天國政權的實際情況。不過,天京的一切雖然令他們耳目一新,兩百多年來一直生長在大清羽翼下的他們,卻始終看不出這個鬧騰得看似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最終會趕走強大的大清政權。當今年短短的幾個月之間,不可阻擋的太平天國紅軍就以橫掃千軍如卷席之勢,不僅迫使曾經不可一世的大清俯首稱臣,還把一向威風凜凜的沙俄打得找不到北,一舉出現在鴨綠江畔的時候,朝鮮才真正地被震動了。
於是,朝鮮國內出現了以全溪大院君李壙爲首的既得利益集團,和與他們針鋒相對的興宣君李昰應、千喜然、河靖一、張淳奎、安弼周等一般“破落戶”組成的“激進團體”之間的政治紛爭。而這個所謂激進團體的領軍人物興宣君李昰應,恰恰就是去年曾經長時間滯留天京的使團成員之一。
遺憾的是,李昰應在天京那近一年的耳聞目染中,所汲取到的並不是什麼太平天國政權之所以能夠獲得大勝真正養分,至於什麼後來的“共盟會”,他也是堅信那不過就是換湯不換藥的拜上帝教的翻版,歸根到底還是來源於法蘭西的狗屁天主教。因此,他偏執地認爲,大清的失敗,究其根本其實完全是失敗在了洋教的手中。爲了保證朝鮮不重蹈大清的覆轍,在國內必須驅逐已經開始深入朝鮮國內的法蘭西傳教士,抓緊清除一切信奉洋教的人士。
李壙集團並不這麼認爲,他們眼下最着急的是趕緊找到新靠山,大清沒了,能夠庇護他們的自然就只有新興的太平天國政府。至於剷除洋教,那怎麼能行?法蘭西人可不是吃素的,如若惹惱了他們,豈不是惹禍上身。再說,太平紅軍已經虎視眈眈地陳兵鴨綠江畔,如果再不抓緊做好一切理應是藩屬國該做的事情,太平天國政府一旦翻臉不認人,同樣也不是鬧着玩的事兒。
在這一點上,李昰應剛好又和他們意見相左。在他看來,不管信奉什麼,太平天國政府畢竟是帶領着全體漢人最終擺脫了滿洲人的統治。如今那個大清沒有了,有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朝鮮幹嘛還非要再給自己找上一個婆婆呢?爲了迫使國王和李壙集團就範,李昰應等人到處私下挑唆,引發了多起“教案”,各地陸續有傳教士和教徒被暗殺。
越南那邊傳教士被殘害的事情還沒擺平,朝鮮的形勢又開始變得惡劣起來,法國政府豈能甘心?天天胡吃海睡,擁美寵姬的李昇可是慌了神了。趕緊連夜打發老爹組團渡海,前來朝見“天皇”(他們習慣上把中國的皇帝稱之爲如此),誰愛說什麼說什麼,反正他知道,沒有了大靠山的幫助,他自己那安穩的幸福日子就好不了幾天。
林海豐看到汪海洋的樣子,不由得也笑了起來,他裝上一袋菸斗,輕輕擦着火柴,“這樣的人只怕活不上更長的時間,所以我們的目光更多的還是要放在他的身後。”
聽了殿下的這句話,汪海洋忽然放下手裡的茶杯,“殿下,聽他們私下講,那個李昰應之所以敢這麼的猖狂,都是與他的兒子將來很有可能繼承朝鮮的王位有關。李昇這個傢伙,折騰的倒是很歡,可就是留不下一個完整的後人。”
“呵呵,這就像是西藏那邊一樣,爲什麼接連幾代*喇嘛總是夭亡的多,其實他們也是政治權力鬥爭中的犧牲品,”林海豐嘆了口氣,然後香甜地吸了口菸斗,“不過,這樣也很好嘛,我倒是很喜歡李昰應的膽大妄爲,只不過咱們的法國朋友又要難受了。哈哈哈……”
“呵呵……呵呵……殿下不是常說,天下大亂,才能達到天下大治,”汪海洋馬上領會到了殿下的真實心思。
“所以啊,你們今後的任務會很艱鉅,”林海豐扭頭望了望牆壁上懸掛着的那幅大地圖,“不僅是朝鮮,還有琉球和日本……”
“夫君,你快躲躲吧,再不藏好,只怕那些傢伙一進來就能把你活吃了。”
隨着門外一陣嘎嘎的清脆笑聲,門簾一掀,柳湘荷急火火地跑了進來。
“喲,原來汪總監你也在啊……”一見屋子裡正用奇怪的眼神兒看着自己的汪海洋,柳湘荷不好意思地紅着臉一吐舌頭。
汪海洋也笑了,“喲,嫂子,是誰這麼大的膽子,還敢上門來找咱們殿下的麻煩,有我汪海洋在此,他們……”說着,他一邊鼻子裡用力地哼着,一邊撩起軍衣下襬,作出一副欲拔槍之勢。
“得了吧,你也惹不起人家啊,他們隨便哪個都比你更橫,”柳湘荷笑着衝汪海洋撇了撇嘴兒,又看着一副滿不在乎神態的林海豐,兩手在頭頂一乍,“我可是見到你那些弟子們的厲害了,罵你的時候連眼睛不帶眨一下的。我的媽呀,好凶,好狠,那可真是百不論啊,哈哈哈,你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裡等着吧,俺可是要進裡屋去躲躲了。”
柳湘荷的話音未落,門外就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隨着韓慕嶽把門簾一挑,陳廷香第一個跨進門檻,後面,曹偉人等十幾個將領隨即魚貫而入。再往後面,左宗棠、曾國藩、秦日綱、黃再興、陳玉成、石祥楨幾個也走進屋來。
一見擁進來的陳廷香等人進了屋子就在地中央那麼一站,像是跟誰賭了氣似的一個個腮幫子鼓鼓,既忘了見禮,也不出一聲,林海豐還真有些一時摸不着頭腦。他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嘖嘖……這是怎麼了,酒菜不夠豐富,不合口味兒,還是戲演得太差勁兒了?你看看,一個個大老遠的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乍都給弄成這個樣子了?”
說着話,他把目光移向左宗棠,真的似的輕輕一拍身邊的茶桌,“馬上仔細查查,誰這麼的膽子敢招惹咱們天朝的這些大英雄們,然後重重地給我處置。”
“殿下,聽說我們紅八軍都要改行去種地了,要是真這樣的話,廷香請求,要麼把我調去別的軍裡,要麼乾脆放就直接我回老家,反正到哪裡種地還不是都一樣打糧食,”陳廷香說着,把脖子一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主任。
“種地?”林海豐先是愣了一下,瞅瞅已經各自找把椅子坐在一邊的左宗棠和曾國藩,然後衝着陳廷香一翻眼皮,“呵呵,你倒是手眼通天啊,說說看,是最高統帥部裡的誰給你透露的小道消息啊?”
“我……”陳廷香脖子又是一梗,卻再說不出半句話來。要知道,越級打探這種所謂的消息,那可是大忌。
“主任……”曾國藩這個時候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看了眼譚體元,又撓撓頭,“是……事情是這樣的。剛纔看戲的時候,看到‘兄妹開荒’一折,我……我就隨口跟譚軍長說了那麼一句,要是你們一個軍去開荒,那可比倆人開荒難的多了,但是對天朝的貢獻也就大多了。呵呵,譚軍長就……”
“這樣啊,”林海豐衝着曾國藩笑了笑,又看了眼彷彿也是如釋重負的陳廷香,“都是一鎮的諸侯了,怎麼也跟個老孃們似的喜歡串老婆舌?聽說還有人膽敢在背後罵我,大概也一定是你挑得頭吧?”
“我……我哪敢啊……”雖然已經避免了越級的嫌疑,但從殿下和曾參議的話中,陳廷香顯然也明白了“種地”一事非假,所以依舊是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我……我就是在說那些作出這個決定的人。無非是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而已。”
“哈哈,你倒是學了不少東西啊,連當年淮陰侯韓信臨刑前的這段浩嘆居然都能完整地背出來了,”林海豐說到這兒,把手裡的空菸斗往茶桌上狠狠一摔,“還無非就是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而已,你懂個屁!我以前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動不動就用屁股想事兒,應該多用用你的腦子和心。”
說完,他猛地站了起來,“本來是要叫你們今晚好好休息之後,明天再開會宣佈有關的安排,既然大家都來了,都不累,那好,咱們就連夜開會。走,我這裡的廟太小,裝不下你們這麼多的大爺,都跟我去會議室。”
衆將領默不作聲地開始尾隨着林海豐向屋外走,陳廷香還站在原地沒動。曾國藩有些歉意地湊上來,小聲地勸慰着,“陳軍長,不要往心裡去,其實……其實林主任私下裡可是沒少誇獎了你。”
“唉……”陳廷香用拳頭在自己的額頭很砸了幾下,衝着曾國藩突然嘿嘿一笑,“其實……其實我這個人有時的確很笨。”他走到茶桌前,撿起林海豐忘記在上面的菸斗和煙荷包,然後一把挽起曾國藩,快步跟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