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發生了一件大事。
當然,秦監被抄家、太史信封侯都是大事兒,足以讓帝都街頭巷尾的老頭老太太就此講述一百萬字的口頭論文(因此有種說法:帝都是中國民間政治家最多的人,前門兒大街擡轎子的都能就釣魚臺問題和南海局勢與你侃上半天),但最讓人民羣衆喜聞樂見的,並非政治,而是花邊新聞。因而普通百姓更關注的,不是帝國的官報《天下消息》,而是一份小報《八卦與易經》(據說,這份小報也是霍慎行編排的,爲了掩人耳目,起了這麼個高端洋氣上檔次的刊名,每月一份,每份售價高達四十文錢,利潤豐厚)。
帝都的大事就是有“冷麪郎君”、“玉面閻羅”等諸多綽號的全戎將軍,被人發現在帝都有名的妓院《倡優樓》,第一目擊者正是全戎的屬下(愛妾?)冬凇。
和所有沒有得到官方證實的消息一樣,這件“大事”也有很多版本,但所有版本的相同之處在於:冬凇破門而入時,房間裡有三個人,全戎、帝都名妓鶯兒,以及太僕、禁衛軍統領霍慎行。在一個房間裡,有兩個男人一個女人,這三個人在做什麼呢,廣大人民羣衆充分發揮了自身的智慧。
版本一:冬凇破門而入時,全戎和鶯兒一起在被窩裡,霍慎行睡在窗戶邊的地板上。這個版本是霍慎行極力主張的。
版本二:冬凇破門而入時,霍慎行和鶯兒一起在被窩裡,全戎睡在窗戶邊的地板上。這個版本是霍慎行極力否認的。
版本三:冬凇破門而入時,全戎和霍慎行一起在被窩裡,鶯兒睡在窗戶邊的地板上。這個版本是霍慎行極端無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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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歡迎進入有獎問答,有獎問答,我問你答,答對有獎,請問讀者朋友們,準備好了嗎?
衆讀者:主持人的廢話還真是多呢……
主持人:我們先聽一下當事人鶯兒小姐的說法。鶯兒小姐,請問倡優樓都有哪些服務項目,我這樣的公衆人物去了能打幾折?
衆人瀑布汗。
主持人:啊,抱歉,主持稿拿錯了……請問鶯兒小姐,昨晚的情景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鶯兒(滿面通紅):這個嘛,人家怎麼好說呢……這個,就是那個……
主持人:好吧,看來鶯兒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那我們還是來問問兩個男生。請問霍慎行大人,當時的情景是怎麼樣的?
霍慎行:主持人你好,你們大家都看到了,像我這樣以搬磚爲業的迪奧斯怎麼有錢去帝都的聲色場所娛樂呢?一看就是全戎這樣的富帥帶我去的,而且,那些姑娘全都圍着全戎轉,根本沒有正眼看我。我可以十分負責地說,當時鶯兒抱着全戎躺在牀上,我在地板上睡着了。
主持人:好的,謝謝霍慎行大人十分有說服力的回答,出於穩妥,我們也聽一下全戎將軍的說法。全戎將軍,您來說說,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呢?
全戎漠然地看着遠方。
主持人:全戎將軍?
全戎輕蔑地看了主持人一眼。
主持人(有點生氣):全將軍,你倒是說句話呀。
全戎手裡的繩子一鬆,名叫“旺財”的寵物狼立刻把主持人撲倒。
全戎扭頭就走,“旺財”跟着走了。
主持人整理了一下服裝:我現在公佈本期有獎問答試題,請問,在三種版本中,流傳最廣的是哪種?人類用戶請發送答案代碼到郵箱12345@gmail.com,其他物種請發送答案代碼到54321@gmail.com,宇宙人和怪獸請發送答案代碼到fuckjapan@gmail.com。回答正確的讀者,可獲得作者三天未洗的臭襪子一支。(順便透個底,流傳最廣的是第三個版本,真是個腐女時代)。
當霍慎行趕到全戎在帝都的府邸,後者的親兵攔着不讓進門。
“去叫你們家大人出來接我,”霍慎行一下子火了,“老子在他這裡從沒吃過閉門羹!”
那個親兵不依不饒:“我們大人說了,誰都不見。”
霍慎行沒說話,只是用一支火槍頂住了那個親兵的腦門。
“霍大人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讓你過去。”那個親兵死不鬆口。
霍慎行默默打量了那個親兵一下,忽然俯下身,一拳打在他褲襠上,從幾個親兵中間的空隙衝了過去。
霍慎行一路跑到後院,遠遠看到了全戎的背影,停在一個房間的門口。
房間裡,冬凇和阿娜爾汗扶着柳瑤的背,全戎端着一碗西湖牛肉羹,輕輕地把勺子裡的湯吹涼,送到柳瑤嘴邊。柳瑤木然地喝下湯,阿賴給她擦擦嘴。
霍慎行剛在全戎親兵那裡碰了一鼻子灰,本來想興師問罪,看到這溫情的一幕,不由得靜靜站在門口。
“三哥麼,進來吧。”全戎忽然開口。
霍慎行疑惑地進屋,全戎並沒有回頭,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門口的?
全戎起身,指指霍慎行,對那三個女孩介紹:“這是我提到的霍慎行大人。”
三個人起來,向霍慎行施禮之後就告退了。
“她,怎麼了?”霍慎行問。
“這個傻子,怕連累我的前程,自己跑了,結果遇到了人販子。”全戎原本很平靜,提到“人販子”的時候,眼睛變得通紅。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把朔方周邊的人販子殺盡……沒有滅他們九族,已經是你的仁慈了。”
“說吧,什麼事。”全戎直入主題。
“今天帝都街頭巷尾在說咱們的事。”
“不就是說我和鶯兒被冬凇堵在房裡了?”
“你知道啊,那怎麼一點也不着急?”霍慎行不懂全戎的想法。
全戎拿出一顆珍珠,握在手裡,“你看,這是一顆珍珠,”他一使勁,珍珠裂開:“這其實是假的。‘王莽謙恭下士時’,我是何人,誰知道呢?我想讓他們看到什麼樣的全戎,他們就能看到什麼樣的全戎。”
霍慎行懂了,原來全戎是故意的。但以他的智商,顯然不能理解全戎爲什麼要這麼做,這近乎於告訴大家:我全戎就是風流浪子。這樣做,對全戎本人有什麼好處呢?
全戎終究要照顧一下霍慎行的智商,他解釋道:“自古以來,皇帝最提防的,就是手握重兵的將軍。而手握重兵而又駐紮外地的將軍,那更是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我手裡有‘弓弩營’、‘重炮營’和忠勇營,另外還有三萬兵馬,平時遠在朔方,如果我很得百姓優待,那有人就不用睡覺了。現在我既喜歡殺人,又是薄情浪子,老百姓不會擁戴我。”
霍慎行明白了:“高,實在是高!”
全戎心想幹脆趁機提點霍慎行一下:“你和我不同,你統領禁衛軍,要是不謹言慎行,那就等着腦袋落地吧。”
霍慎行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地向全戎躬身行禮。
“三哥,有話直說吧,”全戎狡黠地笑了,“你纔不會爲了這點破事來找我。”
霍慎行繃了一下嘴脣,說:“我是爲了秦惠卿來的……”
全戎以爲猜到了霍慎行的想法:“你要娶她過門?行啊。”
霍慎行擺擺手:“不是,我就是拜託你好好照顧她。”
全戎面色一寒:“既然她不是我三嫂,那就讓她自生自滅。”
霍慎行在全戎耳邊說了幾句話,全戎不時點頭,旁人卻無從知道二人談話的內容。但據後人推測,霍慎行的話必定能進一步說明秦監爲何甘願用記錄他人行賄內容的賬冊換取霍慎行對秦惠卿的照顧。換言之,霍慎行必然知道秦惠卿爲何格外需要人照顧。
從全戎那裡回來,霍慎行整個人開始有了變化。
首先感受到這種變化的,是公孫晴。當她如自己所說,再來找霍慎行的時候,被衛兵攔在了霍慎行的府邸門外。
“你們放肆,竟敢阻攔我來找統領大人,”公孫晴一聲清吒,“不怕我把你們趕出禁衛軍麼!”
衛兵笑笑:“回副統領,統領大人專門吩咐,今後您來了要通報,不得直入大門。此外,卑職並非禁衛軍。”
聽到最後一句,公孫晴一個激靈:霍慎行竟然更換了守衛!
霍慎行接到通報,親自走了出來,看來公孫晴一眼:“有事嗎,副統領?”
公孫晴氣呼呼地說:“我有話要和你說。”
霍慎行聳聳肩:“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連門也不讓我進啦?”
霍慎行遲疑一下:“我這邊有客人。”
公孫晴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誰,秦惠卿?”
霍慎行的臉立刻變成鋼板:“我的客人是誰,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過問了?!”
公孫晴被霍慎行嚇得後退了一步,她從沒見過霍慎行這個表情。
霍慎行一揮手:“過來吧!”
霍慎行雖然不情願,還是領着公孫晴進了自己的房間。公孫晴也得以一睹霍慎行貴賓的“真容”。與她想象的不同,霍慎行的客人並非哪個美女,而是太史信。
“卑職參見太史將軍。”公孫晴很識趣地向太史信行禮,久在禁衛軍的她當然知道,這個太史信不僅職務比她高,與女皇的關係更是非同一般。
“公孫統領,你來的正好,”太史信陽光地一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議。”
公孫晴一愣,下意識地點頭。
“霍統領方纔有言,李平爲人勤勉踏實,可授校尉,汝意下如何?”太史信一旦換上書面語,就是公事公辦的節奏。
女皇將秦晚迎回來之後,給她加了御史大夫的職務,去掉了原來的郎中令,把節制禁軍統領的權力給了龍驤將軍太史信,禁衛軍的提拔任免都需要先上報太史信。
提拔李平?公孫晴疑惑地看看霍慎行,後者正在擦拭佩劍,臉上的表情又像鋼板一樣堅硬。
太史信看公孫晴不說話,直接代她表態:“既然公孫統領不反對,那我就上呈陛下了。”
霍慎行點頭同意。
太史信繼續說:“公孫統領,陛下有意讓你接任禁軍統領,願你不負衆望。”
公孫晴腦子一片空白,看着霍慎行問:“你,你呢?”
太史信代替霍慎行回答:“霍統領自從帝都一戰,舊傷未愈,禁軍統領公務繁忙,陛下讓他只任太僕,好好養傷。”
霍慎行繼續點頭同意。
太史信見沒什麼事,就起身告辭了。
霍慎行也起身要出門,被公孫晴攔住。
霍慎行慢慢走到牆邊,靠着牆壁說:“我好累,想好好歇歇了。”
“那你爲什麼要擢升李平?”
霍慎行吸了口氣:“我是不是該把李平趕出禁衛軍,發配到哪個偏僻的山村裡給村長的兒子洗尿布?”
公孫晴被逗樂了:“倒也不是,我只覺得,你不像是這麼有度量的人……”
霍慎行哼了一聲:“跟誰學的,這麼會損我了?”
公孫晴岔開話題:“你就這麼放棄我姐姐了?”
霍慎行笑着說:“我也不想啊。你看,這前世的愛人,這輩子居然變心了,說出去又有好多人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公孫晴立刻接話:“對呀對呀,你要把我姐姐搶回來!”
霍慎行收斂起笑容,認真地說:“我天天這麼忙活,你覺得是爲什麼?我努力讀書,爲的是不會被人嫌棄沒文化;我努力找份好營生,爲的是不被人嫌棄沒出息;我努力掙錢,爲的是我愛的人不需要在菜場裡爲了幾文錢和人費半天話。結果,我再怎麼努力,人家一句‘我還是喜歡高一點的’,就讓我只能嘆息。”
公孫晴輕輕地說:“別難過,你的努力,我和姐姐都知道……”
霍慎行嘲諷地笑了:“你是不是還想問大家一句‘你們知道他有多努力嗎’,可是這話有什麼用?你看看太史信,哪一樣不比我努力,結果呢,秦惠卿變心,趙紫雁嫁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爲什麼這麼悽慘,這麼悲哀!那些廢話還是不要說了,沒用。”
“當然有用,”公孫晴滿面羞紅:“我跟你。”
霍慎行傻臉了。
公孫晴彷彿自言自語:“雖然你不帥,也沒那麼高,還特別笨,但我還是喜歡你的,之前我又不好和姐姐爭……”
霍慎行扶着公孫晴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深情地說:“謝謝。謝謝你的這一番話。”
公孫晴笑意淺淺。
霍慎行語氣一變:“可是,我不需要可憐。在這世上,沒幾個人有資格憐憫我。”
公孫晴被氣得說不出話。
霍慎行拿出一個黃金做成的小烏龜:“我讓李平當校尉,爲的是你姐姐能嫁得體面一些。教你一句漢人的諺語‘貧賤夫妻百事哀’,陛下雖然饒了你姐姐一命,但不會再給她一官半職。我不希望她嫁過去之後受苦。”
公孫晴百感交集:“姐姐知道了這些會永遠感激你。”
霍慎行眼中兇光閃爍:“老子做事只憑良心,我霍慎行哪會稀罕女孩子的感激?況且,你姐姐虛無縹緲的感激根本不值得我稀罕!”
公孫晴有點習慣被霍慎行噎得說不出話。
霍慎行把金龜遞給公孫晴:“把這個帶個你姐姐,權當她成親的賀禮。將來她成親,恕我不去了。至於爲什麼送金龜,你可以查查漢語‘金龜婿’的意思。回去吧,你在我這兒不合適。”
公孫晴木然地接過金龜,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