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忘了交代,公孫姐妹所部五千餘人都是拓跋部的,宇文林青去統領他們,如果戰勝,奪取的土地和戰利品都將落入拓跋力的皮口袋(用“腰包”這個詞總覺得怪怪的);如果戰敗,宇文林青必定會受到拓跋力的收拾,宇文部也將被連累。在這進退維谷的境地中,宇文林青硬是打出了第三種結局,雖然這並非他的本意。
按照拓跋力的安排,宇文林青既沒帶着“天狼軍”,也沒帶上宇文部的兵馬,只領着十幾個隨從輕裝簡行。拓跋力還假惺惺地舉辦了個酒會爲宇文林青送行。觥籌交錯間,王爺們說着“旗開得勝”一類的空話,宇文安夫婦一再囑咐兒子多加小心。相比之下,幾個同齡人的話就顯得意味深長。
尉遲壯裝醉,讓宇文林青攙着他去吐,走到僻靜處,立刻恢復了清醒:“兄弟,你一定要小心。大汗顯然不懷好意,他也太低估了全戎,以這個人的本事,公孫姐妹根本討不到便宜。我想這是漢軍故意示弱。”
宇文林青深深點頭。
慕容萱走了過來:“林青弟弟,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宇文林青第一次見開朗的慕容萱露出這般嚴肅的表情,心想此事莫非還有蹊蹺?
慕容萱咬了下嘴脣,說:“霍慎行也在朔方。你要小心這個人。”
宇文林青聽了這些,輕輕點頭,他早就知道霍慎行到了朔方。
拓跋糠也湊了過來,衆人立刻識相地以各種理由離開,留下他和宇文林青私聊。拓跋糠衝宇文林青拱拱手:“兄長此去多加小心。論行軍作戰,兄長可與全戎一較高下,但他詭計多端,手下兵馬衆多,謹慎爲要。”
宇文林青也拱拱手:“謹記賢弟所言。”雖然幾乎沒人喜歡拓跋部,但對於這個出身低微、靠自己本事一步一步嶄露頭角的拓跋糠,宇文林青還是很看好的。
拓跋糠又走進宇文林青一步,小聲說:“我父王聽信了黑田雲子的讒言,想讓你去送死,你可千萬不要上當啊!”
宇文林青聽了拓跋糠的話,輕輕點頭,和衆人道個別就動身南下了,等待他的,是公孫姐妹熱烈的歡迎。
爲了迎接宇文林青,公孫姐妹派兵出營五十里整齊列隊。秋風颯颯,鮮卑軍的戰旗迎風招展,戰士們精神飽滿,昂首挺胸。公孫姐妹派出的一個部將一馬當先,直衝宇文林青而去。宇文林青見狀下馬,和公孫姐妹的部將軍禮相對。
“你們將軍呢?”宇文林青沒看到公孫姐妹,故而發問。
“不怕宇文將軍笑話,我們公孫靈將軍有孕在身,不方便騎馬,公孫晴將軍和李平將軍在悉心照料。”部將回答。
宇文林青點頭:“前邊帶路。”
部將帶着宇文林青一行來到歡迎隊伍的中間,公孫姐妹的士卒頓時圍了上來。部將拿出一個帥印,恭恭敬敬地遞給宇文林青。宇文林青伸手去接,一張大網忽然迎頭落下,他想也沒想,拔劍將網劃開,就近將一個騎兵拽下馬,騎上這匹馬奪路而逃。
只聽耳邊弩箭破空的聲音想起,宇文林青座下的戰馬身中多箭,一下子委頓在地。他從馬鞍上縱身躍起,輕輕落下,身子卻已在一丈多之外,這一起一落,如同白鶴般輕盈。
追兵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紛紛愣在原地。宇文世家果然名不虛傳,處處透出貴氣,不光是琴棋書畫,還包括特定的武功。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小子作弊用輕功,快追啊!” 於是一羣人這纔有的騎馬,有的跑步,紛紛追了過去。而宇文林青已經跑出一段路了。
然而人終究跑不贏馬,宇文林青沒跑出幾步,便被騎兵追上,圍在中間。
宇文林青微微冷笑,拔劍在手。宇文家的家傳劍法只有三招:拔劍,擊殺,收劍,殺人不用第二擊。
也許是聽聞過宇文家劍法的厲害,那些人只是將宇文林青圍住,沒人上前送死。
宇文林青見敵人只是將他團團圍住,運足氣息,準備再次藉助輕功突出重圍。忽然聽到一聲口哨,只見敵人紛紛掏出了連弩、火槍等武器對準自己,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謂“公孫晴的部將”走上前來,抹了抹臉上的灰:“宇文林青將軍,太史信恭候多時了。”
另一個士兵衝宇文林青拱拱手:“全戎久違了。”
第三個士兵打了個噴嚏:“俺粗心大仙也來了哈。”
看到這三個人居然一齊出現,宇文林青知道自己沒有逃脫的可能了,他被請上一輛馬車,太史信親自當車伕,全戎和霍慎行負責押送。看着霍慎行一臉壞笑,宇文林青自嘲地說:“我宇文林青何德何能,竟然勞動三位大駕。”
霍慎行立刻點頭:“是的,要單單是爲了你,我們仨纔不這麼麻煩呢。”
宇文林青立刻捕捉到霍慎行的話外之音:“你說什麼?”
霍慎行衝宇文林青伸出手。
宇文林青疑惑地瞅瞅霍慎行:“什麼?”
霍慎行一臉無賴相:“你現在被俺抓到了,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快拿出了,本土匪一高興,興許再多告訴你幾句。”
宇文林青無奈地搖搖頭,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戒指遞給霍慎行。
霍慎行瞅瞅那枚戒指,雖然成色不新,但上邊鑲嵌的祖母綠不錯,樂呵呵地收到自己口袋裡,繼續說:“宇文將軍,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免得抱恨終身。”
聽到霍慎行越發別有所指,宇文林青殷切地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霍慎行又伸出手。
宇文林青一副“將來老子逮着你肯定吊起來打”的表情,從口袋裡又摸出一個珠子給霍慎行。
霍慎行看都沒看就把珠子收了起來,笑笑:“其實吧,我也沒什麼要說的了,兵不厭詐嘛。”
宇文林青和全戎一起鄙夷地看着霍慎行。
霍慎行倒是毫不在意:“今天抓到了宇文林青,晚飯我要加個滷蛋。”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是三個好基友在插科打諢,誰會想到這三人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雙方?
當天的晚飯霍慎行沒能得到他想要的滷蛋,但是全戎大人慷慨大方,賞了他一枚茶葉蛋。作爲臺巴子眼中內陸人吃不起的土豪食品,茶葉蛋在朔方顯得彌足珍貴,賞給霍慎行的這枚茶葉蛋足足花費了全戎兩個銅板。
當然,茶葉蛋什麼的不是重點,當晚的飯菜仍舊是全戎親自下廚。看到全戎勞動成果的那一刻,宇文林青大吃一驚:整個鮮卑汗國,會做飯的將軍應該不超過三個,何況是如此精美的菜餚。
衆人準備就坐,霍慎行站直身體大喊一聲:“沁河公主駕到!!!”
房門應聲而開,秦晚一襲紅色長裙,在夜晚的氤氳中輕步走來。
太史信、全戎和霍慎行紛紛行禮,宇文林青不由得也躬身下拜。
看到太史信諸人又行禮,秦晚快步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到第四個人,她楞住了,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
宇文林青笑着點頭:“晚晚,是我。”
秦晚幽幽地說:“我這是在夢裡吧。”
宇文林青看了霍慎行一眼:“這不是做夢,你夢裡不會出現霍慎行坑我錢的場景。”
這次輪到霍慎行鄙夷地看着宇文林青了,心想你這小子得了便宜賣乖呀。
秦晚一向最寬宏大量了,她會心一笑:“看在霍慎行將軍幫我們見面的份上,就饒過他啦。”
霍慎行裝模作樣地行禮:“微臣謝殿下。”
秦晚擺擺手:“不多禮啦,快就坐吧,飯菜都要涼了。”
衆人坐定,全戎首先舉杯:“爲了沁河公主和宇文將軍的重逢。”
秦晚的臉立刻紅了,她舉起杯:“爲了我們大家的重逢。”
宇文林青風度翩翩地舉杯:“來之不易的重逢。”
幹了第一杯,秦晚的臉上飛起了紅霞,她又衝全戎、太史信和霍慎行舉杯:“謝謝你們。”
全戎優雅地躬身:“爲殿下效力是我等的無上榮光。”太史信笑而不語,霍慎行點頭:“俺也一樣!”
喝完了這一杯,全戎請秦晚品嚐他做的西湖醋魚:“家鄉菜,嚐嚐看。”
秦晚嚐了一口,但覺酸甜清香,口感軟嫩,不由想起了當初在杭州,霍慎行拉着她去“改善伙食”的情形。憑心而論,全戎的手藝自然不能和名酒樓的大廚相提並論,但他燒的菜素淨可口,別有風味。只是以“玉面閻羅”聞名的戰將,作出的菜餚沒有麻辣異常,卻清淡雅緻,倒也是一樁趣事。
宇文林青長在草原,較少吃魚,嚐到了全戎的手藝,不由得感慨:“全將軍一雙巧手,上馬握寶劍,下馬拿菜刀,在下佩服,佩服。”
霍慎行肩負向全世界宣傳全戎的重任,吃着飯嘴巴也沒閒着:“除了寶劍和菜刀,他還能撥絃奏曲,揮毫潑墨。”
秦晚笑盈盈地看着宇文林青:“你們會的東西差不多呢。”
宇文林青點頭:“嗯,等我回到烏里雅,我烤牛肉給大家吃。”
霍慎行斜斜眼:“剛來就想走了,宇文將軍這麼不願意在這裡待着啊,行,明天就通知你爹來領人。”
宇文林青一聽霍慎行的話,連忙表態:“在下甘願在此常住。”
太史信等三人不再說話,吃下兩碗飯之後,全戎一拍太史信和霍慎行的肩膀:“起來,刷鍋去。”
秦晚立刻起身:“我也去。”
全戎笑笑:“我們仨練過鐵砂掌,刷鍋特別好。”拉上太史信和霍慎行就跑。
一時只剩下宇文林青和秦晚兩個人。
“你……”宇文林青和秦晚同時開口,發覺說話“撞車”後,又同時改口:“我……”,兩個人都笑了。
過了一會兒,宇文林青先開口:“無論全戎和太史信安排咱們見面是什麼心思,我都要好好謝謝他們。”
秦晚輕輕點頭:“好像做夢一樣。陛下派我來朔方,安排太史信護衛。昨天,全戎忽然說他一個朋友想拜見我,我不想見,不過我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沒想到他居然把你請來了。”
宇文林青尷尬地笑了一下:“我是被抓來的……”
秦晚俏皮地笑了:“你技不如人,還有什麼說的。雖然你現在是俘虜,但只要你乖乖的,我們不會不給你東西吃。”
宇文林青裝模作樣地行禮:“謝沁河公主恩典。”
秦晚也裝模作樣地點頭。
宇文林青打量着秦晚:“晚晚你又瘦了。”
秦晚哼了一聲:“纔沒有呢,我剛稱過。”
宇文林青一臉好奇:“哦,晚晚你多重啦?”
“我,”秦晚正要回答,忽然反應過來,“居然問女孩子多重,這次堅決不饒了。”說着便去撓宇文林青的胳肢窩。
宇文林青一邊躲閃一邊求饒:“女俠饒命,我宇文林青出道以來打遍天下,唯獨怕秦女俠一人。”
聽宇文林青說得誇張,秦晚不由笑出聲來。少頃,她認真地問:“宇文,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
“嗯,”宇文林青想了一下,“不太好哦,大汗拓跋力派我來對付全戎,還沒到軍營,就遇到太史信和全戎、霍慎行假扮鮮卑士卒騙我……”
秦晚原先以爲全戎他們是跑到鮮卑軍營門口把宇文林青叫過來的,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曲折,不由感慨緣分真是難以說清,她和宇文林青的這次見面實在難得之極。
正在此時,全戎敲了兩下門走了進來過來:“在下很不想打擾二位的雅興,但爲了你們的安全,我必須這麼做,朔方來新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