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回到由拳鎮的時候已過了子時,眼見路上沒有大動靜,陳至明白“渾水藏魚”的主軸已經完成。
陳至摸回容棲客棧,發現客棧門戶大開燈火通明,這卻是和安排不同。
如果按照之前的排布,將廖冾秋、遊劍“燈廬”、趙洞火封入客棧隱秘處後,僅剩的刀手就不該大點燈火,以此來製造大部分人手已經撤離的假象。
因爲這一夜最爲危險,起碼要在這一夜防止人來探容棲客棧,這佈下的疑陣才更爲讓人迷惑。
陳至只有先進去查探情況,他知道一定有什麼意外已經發生。
意外就在大廳之中,南宮尋常正和客人一起等着陳至回來。
客人卻是不速之客。
五名玄衣校尉、十多名力士,這些人由之前曾經見過的玄衣衛試百戶裘非常帶領,同來的自然還有那位無我堂首座法卻形。
陳至不得不進來之後就向衆人行禮,得到一片齊刷刷的玄衣衛反握拳掌心擺腰間的特殊江湖禮來回應。
南宮尋常也急於讓陳至馬上明白事態,當下先開口:“我們把那些刀手安排去別的民家照顧的時候,玄衣衛就來人拜會了。
我只好先不顧其他地方,先趕回來等着,這些客人卻是爲了陳兄弟而來的。”
陳至沒看見“三不治郎中”張鄲,結合南宮尋常的簡短介紹,馬上明白因爲這次玄衣衛突然的造訪,趙洞火、廖冾秋、遊劍“燈廬”不得不先藏到七戶民家據點之中的哪處去。
疑陣仍然有效,陣眼卻不得不臨時改換。
陳至自然沒想到江上一晤後,玄衣衛馬上就找到由拳鎮來探出百花谷一行的落腳地,並且這麼快就趕來。
南宮尋常說完情況,裘非常自然接道:“我們此次前來,其實正是有事尋找‘閉眼太歲’陳少俠和‘口舌至尊’秦少俠,只是路上流言越聽越多,事情也就變得不止是一件了。”
陳至看了一眼法卻形,這人好像什麼事情都和他無關一樣,陳至摸不清玄衣衛和這位無我堂首座的來意,謹慎問道:“不止裘大人和法首座還有什麼事情要找我兄弟二人?”
裘非常也看了一眼法卻形,法卻形雖然無甚表示,裘非常卻開始忖度言語,準備替他開口。
陳至於是明白,第一件事應該是有關殊勝宗,或許這件事上,玄衣衛也只是被這位無我堂首座強行引來。
先前無法在萍水連環寨的船上速決,這是無我堂首座要用自己的智慧討回場子了。
法卻形一定準備了合適的理由讓玄衣衛纏上百合谷這些人,陳至很想知道法卻形的第一手會用什麼手段。
法卻形自己不開口,裘非常只好代爲開口:“這第一件事就是我們來到的主因。之前誤會法首座事後相信‘閉眼太歲’‘口舌至尊’兩位少年才俊乃是無辜,爲了補償唐突失禮,法首座見兩位少年英才,願意做出一點表示。
法首座,我能替您說到這裡,這接下來的……”
法卻形手一抖,手中飛擲一物向陳至,喝道:“‘閉眼太歲’接住!”
陳至右手一轉,已經將飛來物事抓在手裡。
不用看他也知道這是什麼了,陳至曾經拿過一樣的東西,可他必須開口問明:“‘鋒牒’?”
法卻形道:“不錯,‘鋒牒’!如果你和‘口舌至尊’確實無涉‘燃指善女’失蹤之事,憑兩位少女俊才,本座欣賞,賜下‘鋒牒’!
因爲知風山一帶事情疑惑未解,
這兩枚‘鋒牒’只是暫賜,之後就要玄衣衛隨同本座考察兩位人品行徑,如有不合適處,本座會隨時收回‘鋒牒’!
‘口舌至尊’聽說是陪同病癒女子出外散心,他那一枚就等回返之後由本座親自賜給。”
裘非常這次也是尷尬處境跟來,臉上笑容近乎賠笑。
原來是這筆買賣。陳至心下敞亮,法卻形仍然要追究“燃指善女”之事,起碼要給陳至、秦雋搗亂纔好,賜下鋒牒是個正經的名目,可以借考察人品能爲的名義拉玄衣衛陪他一起纏上來。
這倒是種麻煩的正攻法,尤其是如果讓這些人纏起來,會見“天童子”之事只怕處處不妥。
“天童子”領導的組織“切利支丹”於江湖和民間之間搖擺,天衡府平安司的玄衣衛未必會對其真相不感興趣。
陳至相信這一層,就是法卻形用來說動裘非常等玄衣衛直接跟來的理由。
這一手更麻煩的是,南宮尋常恐怕會重新考量和陳至、秦雋繼續一起行動的風險,畢竟連同萍水連環寨的關係都可能會產生後話。
“以守代攻,處處制肘,我的擅守智慧本來就是師父教出。”
何語晶的“聲音”響起,陳至相信何語晶如果在法卻形的立場,應該也會用出同樣一手。
師徒兩人不愧是一個引路一個跟進,做法如此相似。
陳至一笑,心想這位無我堂首座也太小看了“閉眼太歲”。
陳至恭敬再行一禮,道:“晚輩感恩法首座厚意,所以法首座和諸位玄衣衛大人從此刻起,便要跟隨在晚輩身邊‘考察’了?”
裘非常想要把話說得好聽點,接下此話:“理當如此。
陳少俠不要多心,這在我們平安司的職責範圍之內,只是例行公事。
至於法首座,其親自賜下‘鋒牒’,自然也有考校陳少俠和秦少俠人品能爲的資格。
陳少俠不妨放寬心,‘鋒牒’既然已經賜下,就不會因爲小事收回。
陳少俠那日出現在那艘大船之上,經查那船事後是由江入海,應該是行去了兇途島。
就算知風山一帶的事情和兩位無涉,是兩位和通明山莊淩氏有所誤會。
這船之事總該有個說法,本官和法首座都覺得應該繼續跟進,我們相信陳少俠也未必知道那船的底細,卻有必要儘量調查。”
南宮尋常自然明白萍水連環寨那艘船應該是兇途島的海盜船,絕不會乾淨,以此爲由頭要求調查當時船上的四人,百花谷南宮世家確實沒有理由反對。
南宮尋常指望陳至的做法能解決這一話題,只是要和他暗通款曲,就要斟酌自己的話:“那艘船我們四人都不清楚來歷去向,百花谷南宮世家向萍水連環寨訂購海外花種樹苗,那船本來就是萍水連環寨接頭之人委派來的。”
裘非常仍是十分客氣接話:“南宮少主,百花谷的信譽我們自然是信得過的。
只是如果不能交出具體的名姓來供查問,這事情始終無法坐實,我們也無法向上面交代。”
南宮尋常苦笑道:“這就難了,百花谷育種百花,一些難得的樹苗花種雖然能夠開花卻無法結育種苗在欲界土地,只好年年進貨。
如果今天提供萍水連環寨的接頭信息,對方一怒之下,我百花谷明年又要向誰去進好?”
裘非常笑笑,道:“南宮少主如果有這一層的顧慮,當然可以有所保留。
只是事情從其他渠道查清之前,我們只好希望百花谷的諸位和陳、秦兩位少俠不要分開行動,以便我們對兩位少俠‘考察’之時可以隨時聯絡上。
畢竟一路上我們還聽到其他傳言,有人說‘十三名鋒’中的遊劍‘燈廬’連同現在的主人也在百花谷手上,如果坐實,一樣需要平安司認定‘燈廬’的下落。”
南宮尋常哈哈笑笑,口上同意,心裡明白玄衣衛說不定已經從其他渠道打聽到縷臂會和廖冾秋的關係,這藉着“考察”秦、陳二人的“順便行事”只怕也是不見真章不罷休。
縷臂會如被查出是萍水連環寨的其中一寨,對本身和其中騰蛇寨有所關聯的平安司來說,當然也是隻有好處。
裘非常個性唯唯諾諾,其背後卻一定有智慧之人運籌在帷幄之中。
南宮尋常覺得形勢十分麻煩,接着對陳至、秦雋的“考察”,玄衣衛和法卻形這是要把百花谷順便逼得動彈不得。
又是一次以一敵二,陳至心中也自明白,玄衣衛的謀劃之人在暗,法卻形在明,勢必要借“考察”操縱百花谷這夥人的動作來完成對揚州暗藏勢力的一次清理。
只是這次的以二敵一,始終比不上照歲常和凌泰民在知風山的那次那麼精妙。
看着法卻形和裘非常一副已經掌握整個局面的樣子,陳至玩心驟起,懷念起對上“四動驚神”和何語晶的那次。
陳至一禮道:“話有些說遠了,裘大人、法首座。
兩位的厚意晚輩心領,只是當下我們所行之事枝節甚多,不便幾位跟隨‘考察’。”
法卻形一笑:“這說得是什麼話?‘閉眼太歲’,‘考察’乃是正規天覽競鋒相關事務,難道你覺得自己還能有拒絕的餘地?”
“法首座所言差矣,晚輩自然有這份餘地。”陳至也跟着一笑“畢竟殊勝宗雖願賜‘鋒牒’,晚輩和秦雋作爲受賜之人,仍可以首先拒絕‘鋒牒’!”
“嗯?!!”法卻形怒上眉梢。
裘非常“這……”了半天,愣是也不好反駁。
南宮尋常欣喜,確實拒絕“考察”難,拒絕“鋒牒”卻十分容易,先前他也是在陳至、秦雋不會推辭“鋒牒”的基礎上進行思考。
這是天下難得的機會,如果肯出口拒絕,卻能避開當下很多臨頭的麻煩。
如果沒有“考察”的大義作爲前提,玄衣衛再來阻礙百花谷的行事,將會是百花谷有了問責天衡府平安司和殊勝宗仗勢欺人的大義。
以二敵一的天羅地網,如果從正面退出,就可以完全避開,從這個角度來說網開何止一面?
陳至緊接着道:“欸,晚輩只是從法首座的發問作答,說明晚輩確有拒絕的餘地。
殊勝宗既然慷慨慈悲,如此厚意,晚輩豈能無禮,自然是卻之不恭。
只是此事茲事體大,望將‘鋒牒’暫寄,‘考察’之事也請再三斟酌,晚輩不願意殊勝宗一番美意美中不足。”
說完, 陳至將“鋒牒”拋回給法卻形。
全盤皆勝的局面,陳至簡單一手,變成了這一局毫不作數。
法卻形雖然懷怒,也只好收起“鋒牒”,“哼”了一聲起身出門。
裘非常也不知道如何應對如此局面變化,拱手告辭:“那麼南宮少主、陳少俠,玄衣衛改天再來拜會,希望能給出明確的答覆。”
衆玄衣衛退出容棲客棧之後,南宮尋常還未開口,陳至先開了口:“大義只是大義,他們得不到這層大義,‘考察’不會繼續,但是他們一定會暗中行事。
他們上門擾亂是好事也是壞事。
按好事說,好過他們一直在暗,讓人不明白這些傢伙跟進到了哪裡。經此一次,我相信他們會考慮先等秦雋現面之後再次拜會,並把暗中行事也壓到那天再說,秦雋他們回來之前,我們可以先去會面‘天童子’了。
按壞事說,他們這時候登門,‘渾水藏魚’的計劃算是美中不足,相信各方盯着‘燈廬’的人中會有些想到來探容棲客棧。
廖冾秋、‘燈廬’、趙師範就只有先按兵不動,希望他們不要被人找到。”
南宮尋常點頭,他也明白這幾天會對容棲客棧侵門踏戶的人還會很多。
陳至暗中猜想,玄衣衛背後的那名智慧之人,是否就是騰蛇寨寨主?
無論是或不是,陳至都把那名運籌帷幄者也同時列爲目標,這一次因爲百花谷師範趙洞火的怪病引發的事態中,或許可以不止拔起萍水連環寨“天空”一寨。
來而不往非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