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鄉地上天國”之外棧道,殘暑熱風於此轉涼,草木入秋雖仍頑強逞綠,卻多少開始失去初夏時的生機。
日頭即將落山,這裡駐紮的人也已經接近二百,另有民夫無數。
因爲顏帷秀受傷,玄衣衛已經另派人來主持此地的顧守,這人就是呂歲遠。
呂歲遠今年三十有五,論年紀比顏帷秀更大點,在玄衣衛領的職也和顏帷秀同樣是總旗。
裘非常和那位神神秘秘的玄衣衛問事大人總也不出現,光憑呂歲遠可壓服不住聚集過來這麼多的人馬。
尤其是其中將近四分之三,還是殊勝宗召集的人手。
最初在此設下防線的就只有玄衣衛、殊勝宗、地魁門、金山派四派,經過先前深入“秘境”受挫一事後,殊勝宗那位無我堂首座就佔據此地主動,另外找來六七個小派門的人手參與進來。
到了八月初一的時候,殊勝宗甚至派來另一堂口無常堂的十名居士,由無常堂次座陳佔魁帶領而至,更是呂歲遠連話也說不上的對象。
是以呂歲遠力爭棧道外的第三防線由自己主持後,也不再問顧守第一二道防線的任何事務。
餘下的時候,與其說這位呂總旗在等待命令,不如說他乾脆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照顧在此療傷的總旗顏帷秀。
顏帷秀在先前之戰中中了一刀,傷深難愈,如今雖然保下性命卻不能參加進來防堵“切利支丹”的關要事務中來。
呂歲遠沒事就來見他,時不時問他主意,尤其是對“切利支丹”的實力,更是臨時調來的呂歲遠不能知悉清楚。
八月初三這天,呂歲遠又照着舊例安排好崗哨之後就來臨時搭起的帳子裡見顏帷秀,此時的顏帷秀已經能夠說話,臉色卻仍然蒼白,動彈一下就要出身冷汗。
呂歲遠向來敬佩這位同仁,沒話也要找些話。
今天顏帷秀尤其激動,呂歲遠乾脆自己爲他奉藥捧粥,安撫他的情緒。
顏帷秀用過食物,服了藥湯之後,卻開口一句讓呂歲遠心驚的話:“我看就是這兩天了,一定在別的地方也出了問題,但是這兩天的變化纔是關鍵。”
“……顏老弟啊,你說什麼這兩天?”
呂歲遠明知故問,他多少能猜到顏帷秀的所指,只是不願意相信顏帷秀的判斷。
呂歲遠絕對信任這位同仁的能力,不願意相信,重點還在“不願意”三個字上。
“不是殊勝宗的人要再闖‘秘境’,就是那‘秘境’的人要闖出來攻擊防線,就是這兩天。
封鎖得太久了,事態再無變化無論‘切利支丹’還是我們都撐不住。
殊勝宗不是有別的堂口來人了嗎?十多名在家居士,其中一位還是無常堂的次席,說明殊勝宗內部完全支持無我堂法首座的判斷,要以全力預備剿滅這夥‘切利支丹’。
裘大人離開此地卻只回來一次安排事情,然後調來呂總旗你,殊勝宗不會沒有意見。”
呂歲遠心裡也隱隱同意,只是希望事情來得越晚越好,他聽說那天只憑一人,就讓殊勝宗、玄衣衛闖進去“秘境”的人手損失慘重,只得退出顧守外圍。
而且根據顏帷秀的判斷,那人八成還是煉體途到達高境的煉體者,如果“秘境”中那夥兒人要闖出來,這人也隨着闖出來時必然又是生龍活虎。
呂歲遠難安慰顏帷秀的擔憂,更難安慰自己的心亂,卻問起一個不相關的問題:“你那奇禽呢?怎麼不見它?”
玄衣衛將官各飼一隻羽毛用藥粉塗灰的奇禽,
配合自己的各種行動,顏帷秀所飼育的是一隻隼,名喚“憑流”。
之前這隻奇禽一直在附近放飛,替受傷臥着的顏帷秀查看第一道防線——也就是棧道外面——的動靜。
今天從早上開始,呂歲遠卻沒看見過這隻隼,故而此時有此一問。
顏帷秀道:“我派‘憑流’回家了,捎去一封信給顯芳,要她不要擔心。
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衝突即將再起,‘憑流’回家比待在這裡安全。”
顏帷秀的妻子顏顯芳不是冠姓而姓顏,她就真的是顏帷秀的堂姐。
顏帷秀打拼多年無妻,顏顯芳也是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算下來年齡比顏帷秀還大七歲。
兩人雖然是家裡說合下結爲連理,卻算是相敬如賓日子過得不差。
這兩夫妻一直沒有孩子,他們家鄉里人多認爲就是因爲兩人份屬堂親必然有點缺憾,卻沒人在這上面多說這兩口子的閒話。
呂歲遠更不知道在這上面說些什麼,乾脆扯開話題,問道:“你說別的地方出事,又是怎麼回事?”
顏帷秀的臉色仍無血色,因此嚴肅起來頗有種將死麪相,頗爲不祥:“我聽得負責造飯的民夫說這兩天因爲糧食吵架,是供糧出了問題。
我們來動‘切利支丹’,民間有其他人在搞事情,代表在‘秘境’之外除了我們已經壓服的這村落還有其他勢力會因爲此事採取動作。”
呂歲遠點點頭,他也聽到幾次殊勝宗手底下的江湖人因爲短糧開伙造飯越來越少破口大罵。
只是呂歲遠比較樂觀,他不能在這事上同意顏帷秀:“我們平安司調糧總是通過地方去代爲徵發,民夫既然徵得到夠用的人數,糧食應該也只是一時供不上而已。”
顏帷秀皺起眉毛,他不能贊同:“我們是這樣,殊勝宗在這附近有不少附庸的門派,他們是用錢直接調買。
從封鎖‘秘境’外圍開始,剩下的時候都是在耗用頭兩天的糧食,說明他們也買不到多少,入不敷出。”
呂歲遠略加思索,提出一種可能:“你太多心了,顏老弟。
說不定是當地儲糧之戶趕上徵發,雙管齊下之下糧食去向是先流向揚州地方上再給送來,只是整好再運來總要晚幾日的工夫。
說不定裘大人長久不回來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
“也許是我多心,只是我們三道防線對內不對外,以現在的安排如果控制住的村落不是唯一‘切利支丹’的助力,是要由外出錯漏。
呂大人成婚奉子都早,聽說令公子已經十六歲且在吳郡糧行之中謀了個差事,呂大人向他打聽過他們手裡有否餘糧嗎?”
說到這裡正是呂歲遠的尷尬之處,他笑着接道:“這……我可沒法子馬上問他,你們的奇禽送個信揚州境內一天就到,我養的這祖宗可不行,叫喚都叫喚不動。”
呂歲遠一直以來和動物就不知道有什麼問題,是以馴禽之術他雖然有學,卻找不到合適的奇禽,到他成了玄衣衛小旗時只好找了只大公雞頂上用到現在。
那隻公雞性子頗暴躁,呂歲遠像敬祖宗一樣敬它,也使喚不動,最多隻能讓它隨着呂歲遠到處走在附近瞎玩而已。
呂歲遠自己本事不差,平常辦事有利,走到哪處那隻公雞都跟在哪處到事情落定後當衆竄到高處一鳴,倒是頗有點威風。
呂歲遠本來就因此給這灰羽公雞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鎮軍”,慢慢地聽到別的同仁閒話他又是個隨和人,也和其他人一起改叫它“走地雞”了。
在揚州一帶的玄衣衛裡,這“走地雞”的名聲比呂歲遠都響亮,很多同仁聽到呂歲遠的名號還想不起來是哪位同仁,要先聽得“走地雞”仨字才明瞭。
提到“走地雞”,呂歲遠反而開起玩笑:“顏老弟,我知道你待在帳子裡無聊。
胡思亂想對養傷無益,你現在都有心情藉着這祖宗來取笑我了,那這心態其實調節得不錯。
現在儘快養好傷勢就是你的事,實在不行,這‘走地雞’我做主燉了給你進補,你說這樣能讓你踏實養傷嗎?”
顏帷秀也一笑,道:“那呂大人你再找,還是要找公雞嗎?”
呂歲遠哈哈大笑:“那好像也只能找公雞了,別的鳥根本不理我。”
“下次用只母雞,哪天你又要安慰傷員燉來吃,也會比較好吃。”
呂歲遠看顏帷秀終於放鬆心情,收好空碗起身邊答:“好,好……等明天我真把它燉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離開顏帷秀的帳子,呂歲遠又看到民夫和金山派的弟子爭吵,再又想起顏帷秀剛纔的猜測。
他皺了皺眉頭,確實這次糧食來得有些晚了,說不定顏帷秀猜中事實,真的有人搜糧要給這些在“秘境”外設防的人手斷供,好叫他們知難而退。
呂歲遠暗自做下決定,如果試百戶裘非常再回來的時候,自己一定要把顏帷秀的擔憂和斷糧事實相告,以便查清是不是真有“切利支丹”在外的助力這一回事。
“桃源鄉地上天國”之內,“天草十人衆”中的東鄉斬我正跪伏在“天童子”天草四郎的面前。
他是向“天童子”請願,“桃源鄉地上天國”居民因爲封鎖而人心浮動,他要當衆讓天草四郎下令出戰,擊退在“桃源鄉地上天國”外的敵人。
東鄉斬我一跪,“天草十人衆”中荒木又右衛門也走到他身後一同跪下。
本來已經在桃林之中被“三不治郎中”張鄲擊敗身亡的田宮小太郎此刻也已經復活,他是第三個跪下的人,他甚至希望能夠衝出重圍後再找張鄲再戰。
興福寺印舜和尚口誦了一句“南無”,也一同走到荒木身邊跪下。
最後一個隨着跪下的人最爲特別。
“浪風範客”被人懷疑和那夥兒曾經對天草四郎不敬的人有私下的交情,此刻他不顧潔癖也直接跪倒在地表示同意東鄉的意見,所差不過是沒有走到東鄉他們那邊而已。
天草四郎嘆了口氣,終於肯開口:“既然大家意思如此,確實欲界江湖相逼太甚……好,我就允了主動出戰。
請大家盡十分的努力,務必敗退了外敵!!
‘地上天國’就一定要實現!!!”
““一定要實現!!””
天草四郎既然開口,周圍氣氛頓生狂熱,民衆中重複“一定要實現”呼喊之聲此起彼伏。
新免武藏雖然沒有一同跪下請願,卻是第一個手按腰間雙刀走向“秘境”出口之人。
“切利支丹”終於無法忍耐,要以“天草十人衆”強悍武力爲先鋒,正面挑戰揚州江湖中一等一的“四山兩宗一府司”七大派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