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昨天晚上,武則天的氣色好了不少,至少臉上並不像昨晚那樣蒼白,看着跟隨時一口氣捯飭不上來就得駕鶴西去一樣。臉上多了幾分紅潤,不是迴光返照,是氣色真的好了不少。而且不只是好了不少,都能下地走路了。方回情不自禁的懷疑自己這老丈母孃昨天晚上是裝的。
“聽曹玉說,還沒吃早飯?”武則天面帶微笑看着方回,然後指了指凳子。“坐下吧,與朕一起吃點。”
“沒吃。”方回笑盈盈的說道,直接坐了下來。“正準備吃呢,曹公公就來了。”
桌上擺着一個玉盆,盆中是紅棗蓮子粥,濃稠的白粥中泛着紅棗和蓮子的香氣,讓人聞了便食指大動。
方回早就餓了,也不矯情,動手先替武則天盛了一碗,又自己盛了一碗,呼啦呼啦幾下便下了肚,舔舔嘴脣,再來一碗。
武則天小口小口的吃着粥,房內一時間也沒人說話,只有方回喝粥時發出的呼啦呼啦類似於餵豬的背景音。
那慢慢一盆的紅棗蓮子粥,武則天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都被方回喝的精光。沒辦法,粥雖然粘稠,可不就着乾糧還是吃不飽。
“吃飽了?”武則天放下碗,打量着方回問道。
“吃飽了。”方回笑道。“皇上,還別說,這粥挺好喝,御廚做的?回頭讓廚子教教我,不然以後吃不到了啊。”
君臣二人誰也沒有先提昨晚的事,而是說起粥來了。
“好吃嗎?呵呵。”武則天淡淡的笑了一聲,道。“朕那御廚是教不了你了,若是想學,朕教你便可。”
方回猛然一驚,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玉盆,又看了看武則天:“這——這粥?”
“朕做的。”武則天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朕都記不清多少年了,你是第二個說這紅棗蓮子粥好吃的,也是第二個吃光了朕親手做的這盆粥的人。”
“那第一個是?”
“太宗皇帝。”
咔嚓!
方回一個踉蹌,三條腿的凳子其中一條腿應聲而斷。方回差點翻過去,腦門子上白毛汗唰唰的往外冒。
先不說這粥是不是武則天親手做的吧,就她說的那話——方回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就多餘問。能吃到武則天親手做的粥的人,除了李世民跟李治,估摸着也就是她爹了。這不是把自己擺在了同等的位置上麼?
“不要多想,好好坐着。”武則天怎麼能不知道方回在想什麼?瞪了他一眼,臉上滿是回憶:“朕當初第一次給太宗皇帝做這紅棗蓮子粥,太宗皇帝就說好吃,也是這麼滿滿的一盆,全都吃了。”
方回不敢搭腔,卻聽武則天突然話鋒一轉,道:“方回,你說,朕若是有朝一日去了,朕的江山會如何?既然你早已知道,爲何不敢告訴朕?”
方回一時半會有點反應不過來。跟當皇帝的聊天就是累,畫風轉換風格太快,腦子不夠用啊。
“這——”方回猶豫道。“皇上真要聽?”
武則天笑道:“你若是說假話,朕也無從分辨。”
方回苦笑了一聲,道:“江山——皇上,臣說句不好聽的。這江山還是江山,只不過是統治這江山的人換了罷了——當官的不會在乎誰當皇帝,他們只在乎能不能繼續跟着新皇帝。百姓也不在乎誰當皇帝,他們只在乎新皇的會不會讓他們吃飽穿暖。”
“這個朕自然知曉。”武則天贊同的點點頭,表情微微猶豫,似是在想什麼。隨即,又自嘲的笑了笑,道:“方回,你與朕說說,朕的大周就真的就這麼完了?”
“完不了。”方回搖搖頭,此時此刻倒也沒什麼顧忌了。“其實說起來,這大周不過是唐朝這三百年其中的一個小插曲罷了。”
“唐——”武則天眉頭一皺,接着又鬆開。“這麼說,朕死後,這江山還是李家的?”
“李隆基的。”方回點頭。“後人叫他唐玄宗。”
“臨淄王?”武則天低吟了一聲,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道。“那大唐以後呢?”
“大唐以後還有個宋、元、明和清。”方回化身歷史專家,把他僅知道的那點歷史徐徐道來:“宋朝是個叫趙匡胤的傢伙建立的,宋太祖趙匡胤,出生與軍人家庭。只是到後來這宋朝的下場也不怎麼好,到最後,兩個皇帝都被一個叫大遼的國家——就是現在的契丹人給抓了。”
“契丹——”武則天點點頭,很客觀的評價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這個朕知道,自古以來改朝換代也屬正常,繼續說吧,那契丹人最終還是得了我中原的江山?”
“那倒沒有。”方回笑道。“他們只不過是暫時在中原呆了一段時間,就被北面草原上的蒙古人給幹掉了。蒙古的大頭頭叫成吉思汗,並改國號爲元。”
“那這個元朝又守了中原多久?”武則天饒有興致的問道。
“沒多久吧。”方回想了想,道。“好像只有七八十年——成吉思汗還好說,主要是他的那些子孫有點不像話。皇上您想啊,那蒙古人舊居草原,跟突厥一樣,靠的是放牧爲生。”
武則天道:“沒錯,那突厥多年對我邊境用兵,無非就是這些化外番邦受不了那放牧的日子,想來我中原住木房,吃綠菜。”
“對呀。”方回一拍大腿,吐沫橫飛道:“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沒有的時候想要,得到了又不珍惜——成吉思汗那些子孫們住的久了,又開始懷念騎馬放牧的日子,準備把房屋就給拆了,繼續住蒙古包,建草原,您說說,那百姓更幹嗎?”
武則天想了想,評價道:“古語云: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簡直愚蠢至極!”
方回繼續道:“所以,百姓們不幹,自然就要造反——帶頭的是個叫朱元璋的,原名叫朱八八,農民家庭,泥腿子。早些年吃不上飯的時候當過和尚撞過鍾,也下山要過飯,後來實在連飯也要不上,乾脆挑杆子造反了。這是明朝。”
“那清朝呢?”武則天問道。
“清朝也屬於少數民族了,是滿人。”
“滿人?”
“呃——”方回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最後乾脆道:“反正就跟突厥差不多,不想騎馬放牧了。不過他們的髮型跟以往有點區別。”說着,他一邊比劃一邊說。“前面刮成禿瓢,後面留那麼長一跟麻花辮兒——清朝的皇帝姓愛新覺羅。”
“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是民國了。”方回嘆了口氣。“從那個時候起,咱們中原大地上就再也沒有皇帝了。再後來,倭國打來了,我們打了八年,最後贏了,後來改名叫中華人民共和國,*****叫“主席”,不叫皇上了。在定國策的時候也不是隻有皇帝說,大臣們討論行與不行,而是全國人民來提意見——比如說,有人覺得高考——咳咳,科舉。覺得科舉應該不只考四書五經,還要有算數音律這些,就等開會的時候提意見,大家討論。”
“提意見就行?”
“那不還得討論嗎?”
“那就是說,你提意見,我也未必給你通過?”
“這——”方回咂咂嘴:“皇上,這個咱別說了,說多了容易出事。”
武則天莫名其妙的看了方回一眼,接着嘆息道:“沒想到啊,真的沒想到啊。”
方回也不知道她說的沒想到是沒想到什麼,卻聽武則天問道:“朕想知道,後人對朕的評價如何?”
“挺好的。”方回笑道。“一代女皇,也是我華夏兩千多年文明歷史上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位女皇。”
武則天笑了:“如此,朕便安心了——話也說了,粥也吃過了,你先回去吧,這兩天,你便待朕監國好了。”
“是。”方回起身,轉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又站定腳步,看着武則天欲言又止。
“還有事?”武則天問道。
“有。”方回咬咬牙,道。“皇上,臣——臣想辭官。”
“辭官?”武則天一愣。“爲何?”
“世界那麼大,臣想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武則天目不轉睛的盯着方回,似乎是在揣摩方迴心裡真正的用意,卻見方回眼神清澈的直視她的目光,半晌,幽幽一嘆,道:“朕知道你一直都不想當這個官,是朕讓你當,你又不得不當——這樣也好,遠遠避開這些爭鬥也好——行,朕允了。不過這官辭了,爵位給你留着吧。”
“謝皇——”方回突然打住了話頭,一個上字終究沒有出口,而是走到門口時,突然站住了腳步,低聲道:“皇上,如今我不是臣,你也不是君,太平是我媳婦,你是她娘,那麼,我該叫你一聲娘。”
“娘!保重!”說完,方回大步離開,再也沒有一絲猶豫躊躇,彷彿放下了一件心事,腳步輕快了不少。
“娘?”武則天先是失神片刻,接着便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便已淚流滿面。這個稱呼——她期待了多少年,卻從沒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