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幽暗森林10

不久之後,紫衣也陷入了重重包圍,奮戰力竭之後,引頸受戮。但一擁而上的魔兵魔將卻又像潮水般退去。人羣中讓開一條路,一身戎裝的魔君嘩啦嘩啦地走了進來。

遠處,衣着華麗的王后怒目而視,卻又無計可施。他畢竟是魔界君王,衆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能做得太過分。

看着頗有幾分英武之氣的魔君,紫衣冷笑道:“你是來殺我的,還是來救我的?”

魔君苦笑不語,他聽出了這話的諷刺的意味。上一次,他就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被送進魔獄備受折磨,自己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紫衣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掙扎着站了起來,笑道:“你現在到還有幾分男人的樣子!”

魔君伸出一隻手,道:“回去再說吧!”

紫衣沒有牽他的手,問道:“回哪兒去?”

魔君道:“回山莊,這個地方我反正是呆夠了,你還想繼續待下去嗎?”

紫衣當然不想,這才拉着魔君的手,隨他一同走了。

紫衣莊園原本就是魔君的行宮,他要去行宮,沒有人能是什麼。龐大的魔軍也因爲魔君的出走而分列,一部分留在原地,一部分保護着魔君來到界橋鎮。大軍的到來,引起了轟動,最爲緊張的就是界橋另一邊的陰間。冥君立刻派了使者過來,問魔君意欲何爲。

魔君告訴冥界使者:“回去告訴你們主君,不用緊張,我只是要在此地住一陣子。”

冥君顯然不會輕易相信,於是在兩界河的對岸也集結了大批的軍隊。這下,最緊張的是留在魔都的王后和大護法了。他們派人來請魔君回去,卻遭到斷然拒絕。

兩界河的氣氛,一天比一天變得更爲緊張起來。

……

柳晏的亡魂在遊蕩,恢復意識之後,發現自己來到了兩界河邊。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渡過河去,那一邊更舒服一些。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兩界河裡的怪物似乎嗅出了什麼,一個個浮出水面,等着他渡河。好在柳晏不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鬼,雖然內心極度渴望,他還是忍住了。然而,不過兩界河,自己又何去何從呢?

傳說,到了陰間之後,可以通過投胎的方式轉世重生,但那要重新經歷一次從幼兒到成人的過程。這段時間太過漫長,他沒有那個耐心等待。關鍵是,他還聽說投胎之後,會忘掉前世的經歷,這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死亡。

思慮再三,他決定前往橫跨兩界河的那顆陰陽樹,當初小黑就是爬到樹上,突然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他不知道造成這種變化的原因是什麼,但總覺得那棵樹非同一般。至少,在那顆樹上,不會缺少食物。

身在陰陽交界之地,他很快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如果那個若有若無的形體可以稱作“身體”的話,確實有點詭異。更詭異的是,在哪個半透明的身體中,似乎還有一件時而泛紅時而泛白的東西。爬到陰陽樹上之後,他終於看清了那個東西——紅的像一條龍,跟當初留在他胸前的印記差不多;白的則是兩支鳳羽,但已經改變的形狀,長到了龍的身上,像是兩支翅膀。研究了好幾天,他也沒有弄清楚這個東西有什麼益處或者壞處。

鬼也要吃東西的,不然也會餓死。好在樹上的紅果多得是,柳晏便暫時棲身在樹上。鬼也要睡覺,爲了不讓自己掉下去,他用樹枝編織了一個巢穴,住在裡面。然而,他既沒有書籍可供研究,也沒有人可供諮詢,苦悶無所計。

……

同樣苦悶的還有紫衣,她一心想要見到女兒,可是魔君也沒有辦法。仙界和魔界從不往來,他也沒有任何仙界的朋友。更讓她苦悶的是得知柳晏的死訊,即便以後能見到女兒,又該如何跟她交代呢?畢竟柳晏是爲了救她而死的。若只是正常死亡還罷了,柳晏偏偏又死在了魔帥的手上,那是個形神俱滅的結局。

魔君也有無盡的煩惱,不止是因爲感情,還因爲魔界所面臨的危機。佛門派使者跟魔都接洽,提出了一個宏大的計劃——聯合魔界統一冥界。

冥界是伴隨仙界而生的世界,除了和南海相鄰的這一個,還有與瑤池、天宮伴生的另外兩個相對獨立的冥界,他們統稱爲陰間,卻各有各的制度。南海幽冥城相對獨立,把亡魂收來之後,經過甄別審判,放出一部分人轉世投胎爲人;瑤池冥界受王母管轄,接收的亡魂,大部分被囚禁在崑崙山爲奴;天庭控制的冥界直接由神靈管轄,讓他們像活着的時候一樣生活,但生活的來源則是子孫的供奉,這些供奉大部分要上交天庭。

佛門提出了一個統一的地府管理計劃,根據他們的教義,設定十殿閻羅,對亡魂進行審判,根據他們前世的功業進行獎懲,有的可以封神,有的可以投胎轉世,有的則要投入十八層地獄中接受懲罰。其中,轉世投胎的也有區別,有的可以轉投富貴之家享福,有的則要轉投貧困之家受苦,還有的要投胎到畜生身上。

“聽上去很公平!”紫衣聽完魔君的描述,隨口迴應了一句。

魔君搖了搖頭,道:“公不公平的不說,這個計劃分明是佛門擴張勢力的計劃。天庭和瑤池是不會同意的,所以他們把目標放在了南海。南海冥界相對獨立,理念也跟他們相似。可是,這裡畢竟是南海仙宮的後院,他們擔心仙宮會出面反對,便想讓魔界打頭陣。”

“這幫和尚還真有心計!”紫衣笑道,“不過看樣子,你早就識破了他們的伎倆!”

魔君道:“我識破了,有什麼用?你也知道,我雖爲魔界之君,但真正的權力並不掌握在我的手上。佛門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知給護法院的那幫老東西許了什麼好處,竟取得了他們的支持。王后是大護法的孫女,自然也毫不猶豫地站在大護法那一邊。”

紫衣道:“可是你這麼出走,也不是辦法。”

魔君道:“雖然我只是個傀儡,但沒有我的首肯,他們也不敢公開跟佛門合作。他們若是把握逼急了,我就下令進攻冥界。只要打起仗來,護法院就必須將所有的權力交換給我。所以,他們既希望我與冥君開戰,又害怕我這麼做。”

紫衣仍覺得不妥,忙道:“如果冥君願意跟佛門合作,你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魔君道:“怕就怕這個,不過,我瞭解冥君,他連南海仙宮都不怕,絕不會輕易跟佛門合作的。他很清楚,所謂的合作,其實就是皈依,就是俯首稱臣。”

紫衣點點頭,又道:“我想,南海仙宮不會坐視佛門入侵自家後院的。他們也許在密謀着什麼,只是我們還不知道罷了。”

魔君道:“希望如此吧!如果他們能加入進來,各方勢力就會攪在一起,局面雖然會變得更加複雜,但也會創造更多的機會。”

……

吃了睡,睡了吃。這便是柳晏現在過的日子。儘管他很想做些什麼,但每次睡醒之後,就覺得腸子就要餓斷了,雖然他沒有腸子;每次吃飽之後,便又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少日子,直到有一天,他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醒來之後,他抓了一把紅果塞進嘴裡,然後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眼前的景象很熟悉,一幫陰兵在追逐一個白衣人。這不關他的事,他繼續吞食着紅果,實在是太餓了。白衣人拼命地往河邊跑,擡頭看見陰陽樹,便又一路狂奔到樹下。

他試圖往樹上爬,卻怎麼也爬不上去。追兵迫近,成一個半圓形,將他包圍起來。白衣人隨即跟他們打了起來。看得出來,這是個厲害的人物,通常三拳兩腳就將一個陰兵打得灰飛煙滅。這種情況,立刻引起了柳晏的注意,他趴在巢穴邊緣,像是欣賞一場戲劇一樣看着下面的打鬥。

過了一會兒,一羣和尚突然出現。他們加入戰局之後,那個白衣人就漸漸落了下風,落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將白衣人打倒之後,和尚並未痛下殺手,一個老和尚勸道:“冥君,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皈依我佛。”

“冥君?”柳晏一驚,堂堂的冥界之主,竟然被幾個和尚欺負成這個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隨即,他又聽見白衣人說道:“你們這些賊禿,霸佔我的地盤還說得這麼好聽,你們知道無恥兩個字怎麼寫嗎?”聽完冥君的話,柳晏似乎明白了,佛門攻佔了冥界。

按說,這件事也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似乎待得太無聊了,便抓起一枚紅果扔向了一個和尚的光頭。一個小小的紅果而已,即便是砸中了和尚,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傷害,這只是柳晏的惡作劇而已。可是,隨後發生的事情,驚得他差點從樹上掉下來——紅果砸中和尚的一瞬間,突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不僅把那個和尚炸的四分五裂,還殃及了附近的和尚和陰兵。一時間,死的死,傷的傷,卻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唯有那個白衣人擡頭看着大樹,似乎心裡有數。他隨即大笑起來,對那些被炸蒙了的和尚和陰兵說道:“你們這些強盜和叛徒看到了吧,神樹發怒了,你們一個個都得死。”

陰兵們一聽,趕忙往後撤。關於這棵樹的傳說,他們也聽過。據說這棵神樹從開天闢地之後便存在了,神鳥鳳凰就是從這棵樹上誕生的。它矗立在陰陽兩界,俯視衆生,有時會給落難之人提供庇護,有時會懲罰經過這裡的爲非作歹之徒。

和尚卻不信,他們擡頭看了看樹冠,一面警惕着,一面對冥君說道:“佛法無邊,一切邪魔都將無所遁形,這不過是一棵僥倖在陰陽兩界生存下來的古樹,其陽面之果落入陰間,自然湮滅罷了。你也不要危言聳聽,還是束手就擒吧!”

不管和尚說的真假,這話聽起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柳晏又拿起一枚紅果試了試,這次他倒是沒有衝着和尚扔,而是扔到了一個空地上。結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和尚果然都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柳晏無奈地搖了搖頭。

冥君突然動了,他一個翻滾,將那枚落地的紅果搶在手中,笑道:“你們懂個屁,此乃開天闢地之後誕生的一百零八棵生命之樹之一。”說着,他便將紅果吞入口中,迅速恢復了精力,大踏步地衝向了和尚。

新一輪的戰鬥開始,殘餘的和尚發現,他們根本不是冥君的對手,死了兩個人後,只得逃跑。沒過多久,樹下便只剩下白衣翩翩的冥君。他擡起頭看着樹冠,叫嚷道:“出來見一見吧,我知道有人在上面。剛纔多謝了。”

柳晏猶豫着是不是要跟他搭話,想到這人乃是個窮途末路的冥君,便打定主意,準備迴應他。人言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在一個人落魄的時候,是最容易得到他的友誼的。於是,他探出頭來,大聲回道:“不必謝,你還是快跑吧!”

冥君道:“都到了兩界河了,我還能往哪跑?眼下能救我的人,只有你了!”

柳晏忙問:“怎麼救?”

冥君道:“你能不能找一條繩子把我拉上去?目前,只有這棵樹能保住我的命。”

哪裡有什麼繩子?柳晏四下看了看,想起了附着在樹上的藤蔓,便去採集了一些,將它們銜接在一起,然後拋了下去。冥君藉助繩子,像一條蛇一樣,迅速爬到了樹冠上。柳晏終於看見傳說中的冥君,只見他穿着睡衣,披散着頭髮,好不狼狽。

冥君也打量着柳晏,眼神中很是好奇,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話很不禮貌,柳晏不禁沉下臉來。

冥君忙道:“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奇怪,看上去你是個鬼,可是你的身體裡卻有一隻白翅飛龍,而且你正在復活的狀態中……”

“復活,你說我在復活嗎?”柳晏不再計較他的不禮貌,殷切地問道。

冥君看了看巢穴裡那一堆紅果,笑道:“當然,在這棵生命之樹上,沒有什麼東西不能復活。看來,我也是因禍得福,要重新做一回人了。”說着,他也不客氣,跳到巢穴上,抓起紅果就吃。

柳晏好奇地問道:“這棵樹一直就在這裡,你從來沒有上來過?”

冥君笑道:“當然沒有,要不是有那條藤蔓,我是無論如何都上不來的。”

柳晏道:“你可以繞到陽面爬上來!”

冥君道:“不管哪一面,都不是輕易能爬上來的,除非這棵樹接納你。我們的運氣都不錯,被這棵神樹接納了。”

柳晏笑了笑,不再跟他討論這種玄而又玄的事情,他關心的是自己什麼時候能完全復活。冥君倒是知無不言,說道:“正常人呢,七七四十九日就差不多了,比如我!你的情況很特殊,我也看不出來會需要多久。”

狼吞虎嚥了一陣後,冥君打起了飽嗝,然後又哈氣連天,很快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七天。柳晏的巢穴被他佔了,只得又編織了一個新的巢穴。冥君醒過來之後,一邊吃着紅果,一邊對柳晏表示抱歉,同時也表示會報答他的。這一次,他跟柳晏說了冥界的情況,簡單來說,就和柳晏聽到的一樣,佛門跟冥界的叛徒裡應外合,控制了冥界,他這個冥界之主變成了一隻喪家犬,穿着睡衣逃了出來。

“其實他們本來不可能成功的!”冥君補充道,“整個冥界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但他們之中有個疑似上古仙族的傢伙——你知道上古仙族嗎?他們是……”

“大概知道一些!”柳晏見他又有了睏意,便不想浪費時間。可是,冥君還是又睡了過去。

四十九日一晃就過去了,冥君最後一次醒來之後,身上還是蛻皮,同時散發出陣陣惡臭。好在此時的柳晏還在沉睡中,沒有這一幕嚇到。像蛇一樣蛻掉皮之後,冥君便成了一個真正的人,只是渾身的皮膚白的滲人。沒有衣服,他只能先用樹葉做了一條裙子,活脫脫的一個野人。他見柳晏還在沉睡,自言自語道:“你幫過我,我就暫且留下來給你護法吧!喜歡你能安然度過接下來的天劫。”

柳晏是被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驚醒的,睜開眼一看,自己竟然懸浮在半空中。頭頂上,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這個場景似乎很熟悉,小黑也曾經歷過。柳晏還沒有做好準備,便被一道閃電擊中了。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非痛非麻,卻難受的要死。緊接着,雲層中鑽出一個大火球,轟然撞到柳晏的身上。這次是真的痛,不僅全身的筋骨被撞得疼痛難忍,還有一種被灼燒的感覺。

經過這一撞,柳晏立即帶着火苗和濃煙墜落下來。冥君見到如此情景,只得自言自語道:“別怪我啊,這種情況我也沒有見過。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的了。”

柳晏轟然墜落,大地震顫,兩界河也起了波瀾。此時的他還有一絲意識,只見天上又有幾個大火球砸了過來。轟轟隆隆,偌大的一片的山林宛若世界末日,望之令人生畏。

災禍來得快,去的也快。等天空平靜下來,閻君趕忙跳下樹去尋找柳晏。大半日後,在一個大坑裡找到了一個巨大的卵石,黑乎乎地還冒着煙。冥君看着這個靈石,想了片刻,“啊”了一聲,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趕忙跳下坑裡,撿起一塊石頭,小心翼翼地敲打着卵石。

噼啪幾聲,卵殼破碎,裡面呈現出一個光溜溜的人體,看面貌正是柳晏。

“不公平,怎麼變得比我還英俊!”冥君心有不甘地搖了搖頭,踢了柳晏一腳,叫道:“喂,醒醒,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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