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沒有在燃燒着的哨堡遺址停留多久,對他來說,現在沒有時間進行無意義的憑弔。
沖天大火有一個好處,就是讓附近都變得暖和起來,也不用再想辦法取暖,只是找了一個火蔓延不到的地方睡上一覺,第二天精力恢復,馬上出發。
“不等定國叔了麼?”
“不等了,先衝下去再說!”
葛羅嶺山口所在地勢西北高、東南低,二百騎兵沿路走下,便抵達了託雲小鎮,託雲小鎮名雖爲鎮,其實不過三百戶人家,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雖然有圍牆,卻哪裡有守衛的能力?
昨夜小鎮上的居民眼見葛羅嶺山口哨堡方向起火早就懷疑出事了,今天再看到有騎兵縱下,戶戶慌張,石拔問道:“特使,咱們要宣稱是博格拉汗的人麼?”
“什麼博格拉汗的人!”張邁道:“我們是唐軍,唐軍!安西唐軍!這個名號從今天開始不用對任何人隱藏!”
二百七騎兵精神一振,便驅馬進城,小鎮的迪赫坎早就逃走了,幾個老人扶持着出來問訊,張邁道:“告訴他們,我們是大唐鐵騎,一路從北面打下來,從怛羅斯到俱蘭城到葛羅嶺山口,全部都攻克了。”
爲首那個老人竟然不用郭洛翻譯,就滿臉驚詫地說:“大唐!”
張邁微微一奇:“你懂得唐言?”
“當然懂得啊。”老者說。
“你是唐民後裔?”張邁眉頭揚了揚,但很快就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大對。這個老者高鼻捲髮,乃是個典型的胡人,比回紇人還明顯得多。
“小的不是唐民,”那老者說:“不過和大昭寺的大和尚往還得多了,所以就懂得些唐言了。”
“你們還認得大昭寺的和尚?”這次二百騎是突襲葛羅嶺山口,所以沒帶法信嘉陵兩個和尚。
“是啊,”那老者說:“將軍的來歷,我們不敢問,但請將軍不要爲難本鎮的居民,我們都是守規矩的好百姓。”
張邁笑道:“放心,既然是朋友,我軍哪裡有相侵犯的道理。”
這託雲小鎮上的很多人家靠的是做過往客商落腳的買賣,本有客棧生意,對於各派勢力的變遷沒有太大的牴觸,那老者已經活了七八十歲,至少經歷過三次統治者更改,所以只希望這個託雲小鎮不要被戰火波及。
他告訴張邁,小鎮西邊二里處有個河灣十分適宜駐軍,又表示如果唐軍有需要的話,小鎮居民可以貢獻一點食物做軍資,“只是此間居民頗爲貧苦,貴軍又有幾百個人,只一兩頓飯還管得起,多了,我們就力有不逮了。”
郭洛到二里外的河灣一看,果然瞧見寫安營紮寨的釘子,當天便在這裡停駐,李臏對張邁道:“大昭寺在疏勒以西五十里,下疏勒在疏勒以北九十里,此處往疏勒、下疏勒、大昭寺都大概有三百里路程,下疏勒城防頗可依靠,大昭寺則無險可守,特使,我們先走哪裡?”
薛蘇丁道:“大昭寺與我們較親,但從之前得到的消息看來,下疏勒正受圍攻,若我們就此馳去,或能一舉解其圍困。”
張邁一路上早就想過這個問題,這時道:“葛羅嶺哨堡的那一把火,只怕已經讓許多人瞧見了,奇襲已不可能,既然如此便大張旗鼓行事。現在等我們大部隊在這裡會齊再說。”
隊伍在停了半日,還沒入夜,便有後續部隊趕到,原來楊定國望見山上火起,不等張邁派人來報,已經派遣慕容春華引輕騎前往增援,慕容春華在半路遇到張邁派來的報捷騎兵,大喜之下快馬加鞭,連夜趕來,所以只比唐軍遲了半日到達。
郭洛楊易見到了他心中都是一定,只想等後面大軍到齊就準備繼續進發。不料這天晚上,有個興生胡躡手躡腳地摸到附近,被唐軍拿住後,大叫:“我有要事前來稟報,是要來討賞的。”
“討什麼賞?”
那人大叫:“我要見到你們主帥才說。”
石拔捏着拳頭,笑道:“真的麼?我這個拳頭,就是你的主帥!”
那人急了,大叫:“你們若不給我通傳,以後可別後悔!”
旁邊馬小春道:“看他的樣子,也許真有什麼要緊事。”
石拔道:“難道真要吵醒特使去?”
馬小春遲疑着,道:“這個可不好,特使已經睡着了。這段時間他累得慌。還是別吵着他的好。”
石拔低頭沉吟了一下,就去告訴李臏,李臏道:“帶來我看看。”
那興生胡見到了李臏,仍然嚷嚷着要見唐軍的主帥,李臏摸出一錠五兩重的金子,說:“有什麼消息,你就說吧,若這消息值,這金子就歸你,若這消息不知,我就叫你吞下去!然後命人開膛扒肚取出來。”
那興生胡打了個寒顫,卻說:“我這消息,不止五兩金子!”
李臏道:“就算是胡沙加爾興兵來犯的消息,最多也就值五兩金子。”
“纔不是呢!”那興生胡脫口道:“是大昭寺被……”
“被怎麼樣?”李臏微微動容。
那興生胡猶豫了一下,說:“被圍了。”
“大昭寺被圍?”李臏一邊命馬小春去通知張邁,一邊逼問道:“你有證據沒!”
那興生胡猶豫了一下,說:“之前下疏勒的摩尼教教徒造反,被疏勒本城派兵鎮壓,跟着不知誰泄露了說大昭寺和下疏勒的叛徒有勾結,於是疏勒那邊就下令捉拿大昭寺的主持。本來大昭寺對疏勒那邊的命令向來是逆來順受,但這次不知爲什麼忽然不服從了,那些和尚又沒有什麼武藝,可居然把寺門關住了頑抗起來。如今大昭寺已經被圍起來了,這事其實鎮上的人許多都知道,只是沒人肯跟你們說而已。”
託雲小鎮的居民雖然表現得順從,但那並不代表他們已向唐軍效忠,那些居民只是想置身事外而已。
李臏聽這言語越聽越是對路,將金子一拋,說:“好,這金子就算你的了,若消息真切,回頭我們會再賞賜你十兩黃金,不過要這消息是假的,哼,你就要賠上你的腦袋。”
那興生胡拿到了金子,臉色一喜,將金子收了說:“消息當然是真的,我就住在託雲小鎮,叫石米,滿鎮的人都知道我的。你剩下那十兩金子記得送過來。”
要退下去時,忽然又回頭說:“看你這麼慷慨,我再賣個消息給你,聽說疏勒本城又去鎮壓下疏勒,又去圍攻大昭寺,如今防衛正空虛哦。”
讓人將這興生胡帶下去後,李臏推着輪椅就要去見張邁,到了帳門口就已經遇見了他,張邁連衣服都來不及穿,披了件睡衣就來。李臏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這時郭洛、楊易、慕容春華等聽到消息也都趕了來,楊易當即叫道:“現在就出發,奪了疏勒本城,一來一局定乾坤,二來也有圍魏救趙的功效!”
張邁問郭洛,郭洛道:“疏勒是一座大城,和怛羅斯、俱蘭城都不同,我們忽然出現,城內居民對我們毫不信任,靠我們現在手頭這一千來人,就是奪下了也守不住的。更何況那個石米說的話,前一半或許可信,因爲大軍行動,當地人也能察覺到一些端倪,大昭寺是否被圍困也很容易知道。可是疏勒本城是否空虛,那就完全是道聽途說,不能靠着這點情報就冒險去奪疏勒。我覺得應該先等後面大軍到齊,然後再作打算。”
“恐怕不可。”慕容春華道:“我們後續的人馬要全部到齊,少說也得七天時間,這麼長的時間,什麼變故都有可能發生。是奪疏勒也好,是救大昭寺也好,都得加緊行事。”
李臏卻道:“疏勒與怛羅斯不同,這裡受大唐影響很深,佛教、明教又都已經表示支持我們,我們既然來到了這裡,形勢其實也對我們有利,下疏勒既叛,疏勒本城胡沙加爾手中兵力不會超過萬人。回紇在這裡又不得人心,薩圖克要回來也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我認爲我們不應該急,而應該緩。只要爭取到了這個地區的民心,利用民力將胡沙加爾排擠出去,事情也許會比單純的戰場取勝要更加順利。莫要怕慢,欲速則不達。”
衆人爭論不止,一起望向張邁,張邁道:“李臏說的對,來到這裡,寧可緩,不用急。”
楊易不滿道:“那就任大昭寺被圍不成?要是那個石米的話是真的,大昭寺真的被圍得危在旦夕,我們卻在這裡慢慢等着,等到大軍到齊然後去救人,說不定大昭寺就被攻破了,法如大師也被殺了。那時候佛門領袖也沒有了,明教的長老也沒有了,還有個狗屁人心可以去爭取!”
李臏被他嗆得有些尷尬,偏偏又反駁不得,如楊易所言,若是大昭寺和下疏勒同時被攻陷,佛民與明教教徒都失去了組織,那民心也就沒法形成力量了。
“楊易說的也在理,但李參軍說的也沒錯。”張邁道:“不過你們所說的其實並不矛盾,阿易說的是救兵如救火,這個應該急;李參軍說的是攻略整個疏勒的大勢,這個應該緩。但這兩件事,其實可以並行不悖。”因下令:“我和郭洛,帶領三百人,前往大昭寺,楊易與慕容春華,帶領三百人,前往下疏勒,薛蘇丁與李臏留在此處,等候後續軍馬,軍馬取齊,便向大昭寺方向開來。”
薛蘇丁道:“回紇既圍得住下疏勒、大昭寺,所用兵馬必在數千人以上!只三百人前往,又分了兵,豈非大忌?”
“不,特使的安排大有道理!”李臏道:“我們現在分兩撥人前往,目的不是靠這三百人去廝殺,而是要告訴大昭寺與下疏勒——我們來了,前鋒到了!只要傳遞了這個消息,寺內、城內的僧民就會有勇氣守下去,等待我們大軍來援。”
張邁一擊掌,說:“對,就是這個意思,不多說了,現在就出發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