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是小石頭的偶像,可他發現,生活中的張邁和戰場上的張邁“完全是兩個人”。
昭山上張邁留給小石頭的印象,那真是大仁大義、大勇大智、英明神武、神機妙算、算無遺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簡而言之一句話:小石頭覺得只要張特使虎軀一震,西域也會抖兩抖!
可在日常生活中小石頭卻發現張邁居然也會幹一些“普通人”乾的事情——有一次小石頭髮現張邁居然在摳鼻屎耶!
“大英雄也會摳鼻屎麼……”看到那個場景後,小石頭花了好半天才讓自己接受過來,並幫忙找到了一個理由:“嗯,是了,張特使這麼做,一定是爲了和我們顯得更加親近。他不常說,要大家別叫他特使嗎?說打仗時分層級,但平時生活大家都是兄弟,這樣才能更加團結,所以他就故意和我們一樣摳鼻屎,以免我們覺得他高高在上,嗯,一定是這樣的。唉,特使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尤其是進入沙漠以後,雖然旅途變得十分艱苦,可因爲有風沙的掩護,唐軍暫時來說就不用擔心回紇的追擊了,於是張邁的人也放鬆了許多,和近衛火也沒大沒小起來,他不喜歡身邊的弟兄平日也叫張特使叫得那麼死板,讓他們改口,只要不是正式場合,“叫老大也行,邁哥也行,別叫什麼特使了。”
第一個改口的是小石頭,反正老大也好,邁哥也好,對他來說都一樣,心裡對張邁的崇拜是不會變的,馬小春第二個改口,把老大兩字叫得那個順溜啊,就像他就是張邁的天字第一號小弟一樣。
反而是郭洛,自掌管狼牙營軍務,人變得越來越嚴肅,張邁對他十分倚重,但平日卻更喜歡和楊易廝混,不想楊易自當了鷹揚營的校尉,也故意板起了臉,跟郭洛比起了威嚴,有一次還有模有樣地勸張邁:“特使啊,以後摳鼻屎時記得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影響不好啊。還有,你是咱們安西唐軍的表率,又已經有了汾兒,就別整天拉着我談女人了。被人聽見會說你好色的。”
“好色?我本來就好的啊,誰不好?你不好?”
“我當然不好!”楊易挺起了胸膛,大義凜然叫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又是一營之主,怎麼會想那些淫邪之事?”
張邁冷冷地瞄了他一眼,罵了一句:“你就裝吧你!看你能撐多久!男人不好色,那還叫男人?”
不理他,卻拉着馬小春,要說話,想了想,先將小石頭打發走:“去問一下寒山,看燈下谷還有多久才能到。”然後才壓低了聲音問馬小春:“你說那個烏護第一美女的事情,是真的嗎?”
隱隱聽到“烏護第一美女”幾個字,楊易又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當然啦!老大你不知道,現在你是西域所有女人做夢也想見的情人啊!”
“西域所有女人……”張邁眉毛揚了起來,笑道:“雖然我現在應該已經威震西域了,可你這句話也太誇張了吧……”
“不誇張,不誇張,這是真的。不信?你瞧!”馬小春拿出一雙羊皮靴子。
“這是什麼東西?”張邁問。
“是那位烏護第一美女託人交給我,要送給老大你的禮物啊。”
“啊,烏護第一美女的禮物啊!”張邁接過,比了比,好像小了點,不過想想是烏護第一美女的禮物,張邁拿過,湊到鼻子底下嗅了一嗅,隱隱還聞到了一股馨香,想象着那位身材高挑、金髮碧眼的烏護第一美女,身子忍不住燥熱了起來,舔了舔嘴脣,不知是由於沙漠的乾燥氣候,還是身體裡火焰在往外冒,口舌也乾燥了起來。
不過,他還是將靴子放下了,長長嘆了口氣。
“唉,小春你不知道,”張邁嘆息着,說:“我已經有一個愛慕的女孩子了……這,這可真是爲難啊……”
“愛慕的女孩子?是郭大小姐嗎?”
張邁心想你的消息挺靈通的嘛,點了點頭。
“素聞郭大小姐是新碎葉城第一美女……”
張邁聽到“第一美女”四個字笑着搖頭:“不是不是,汾兒她,怎麼說呢,她的身材臉蛋我都很喜歡,只是我覺得用第一美女來形容不恰當啦,當然,她長得是不錯,是那種很健康的感覺,不過不是那種‘第一美女’的感覺啦。”
“啊,是嗎?原來如此,老大你喜歡的是這種女孩子啊……那老大,這位雅麗兒你還見她不見?”
“雅麗兒?名字很好聽呢……不過……”張邁看看遠處的郭洛,他正忙着跟奚勝探討怎麼讓新兵們儘快掌握橫刀的使用方法,“我不能對不起汾兒,”張邁眼睛裡射出了堅定的光芒:“雖然我還沒向她承諾什麼,但我覺得我們之間,其實已經有一種無聲的承諾了,唉,不說了不說了,現在在行軍呢,想這些幹什麼呢!我是唐軍的表率啊,身負重任,怎麼能把心思浪費在這些兒女私情上了?匈奴未滅,何以爲家!這件事情,不說了,不說了罷!”
馬小春臉上露出無比崇拜的神色來,道:“那我現在就去回絕雅麗兒吧。”說着一甩繮繩,駱駝衝了出去,脫隊要往後面去——黑頭烏護的隊伍在後頭呢。
“喂!你幹什麼!”張邁急忙勒馬追了上去,那鞭柄打了一下馬小春的後腦勺,把他追了回來:“你幹什麼!”
“我去把老大你的想法告訴雅麗兒,好讓她死了這份心啊!”
“我靠,你這人怎麼這麼……這麼……這麼死心眼啊!”張邁罵道:“你就這麼跟人家說,人家會很傷心的。”
“那,那怎麼辦?”馬小春好像變蠢了。
“這個這個……這事且就擱着吧,我得好好想一想,總得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既然不負了汾兒,又不傷了雅麗兒的心,你說是嗎?總之,這件事情等到燈下谷以後再說。”
“嗯,有道理,有道理。老大想的就是周到!”馬小春說。
“老大——”這時小石頭騎着駱駝趕了回來,道:“丁隊正說,還有兩天,就到了。”
“兩天?兩天?又是兩天!”張邁有些不滿地嘟噥了一句,也不知是因爲對這片沙漠的忍耐已經接近極限,還是因爲生理上的躁動頗不堪負。
他拿出郭師道當初交給他的地圖,按照地圖上的註解,似乎也不用走這麼久嘛。他又拿出揹包中那本地圖集,上面的那座碎葉沙漠,南北走向也不長,也就是一個拇指大小而已,結果他們卻跟着丁寒山走了兩天又兩天。
“不會走錯路了吧?”張邁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但這話沒出口。儘管他手裡握着兩份地圖,但相比較而言,丁寒山這份活地圖卻更值得信賴。
三十二歲的丁寒山從十二歲開始就跟着安六做偵察工作,常年活動在方圓一千五百里的廣袤區域上,對俱蘭城怛羅斯以北、八剌沙袞以西的路況瞭如指掌,在沙漠裡進進出出,而且那燈下谷他是去過的,幾年前碎葉沙漠以南的唐軍舊部與新碎葉城聯繫未斷時,丁寒山曾數次作爲沙漠運輸隊的成員,在新碎葉城與燈下谷之間走過幾個來回,運回了許多物資,如修補陌刀所需的鋼料以及醫藥等等。
所以唐軍諸營在渡過了碎葉河,補足用水之後,便是由丁寒山爲嚮導,在他的帶領下進入了碎葉沙漠。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張邁也不得不承認,儘管有着種種技術上的優勢,比如直升飛機和越野汽車等,但在沙漠中實際求生的本領,現代人卻未必就遠勝古人。
丁寒山帶着四匹駱駝和兩個少年走在最前面,那兩個少年是他的徒弟,一個手裡託着司南盤,另一個屈着手指,嘴裡唸唸有詞——這讓張邁想起那些裝神弄鬼的算命先生,他也聽不明白這個少年在默唸什麼,但見他們似乎能夠靠着這些恍若咒語般的默詞,讓眼睛識破大自然的僞裝,用一種張邁無法理解的辦法來決定去向,而不是單純依靠周圍的景觀來判斷位置——因沙漠中景觀類似,沙丘又經常移動,若靠着雙眼所見反而要被矇蔽。
部隊走得不快,沙上行軍,白天酷熱,晚上苦寒,無論人還是牲畜都要保持體力,那種策馬奔馳的情況,最多堅持個幾裡、幾十裡,就可能會疲弱了,要是因疲弱而生病,那就麻煩大了,萬一再迷了路,那就更是欲速而不達了。相反,以相對緩慢的速度前進,有時候反而更快。
丁寒山告訴張邁,進入沙漠之後最要緊的是別走錯路,只要能在用水耗盡之前走出沙漠那就是勝利了。
走了兩天,沙漠中出現一座用石頭壘起來的塔,丁寒山跑過去仔細察看了一番後說:“還好,沒被動過。”張邁就猜這是唐軍留下的標誌建築。
果然見丁寒山先用司南盤定準了位置,跟着背靠石塔,向西南方向走出一百五十步,那裡剛好長着幾株仙人掌,丁寒山面露喜色:“是這裡了!”
郭洛手一招呼,早有幾十個唐軍拿起鏟子就鏟沙,鏟了有一丈多深,沙的顏色由淺變深,這下連張邁也明白過來:“有水!”
“不是水,只是溼沙。”丁寒山說着,已挖出一把溼沙放在自己的口裡吮吸。
這一天,他們就靠吮吸溼沙解渴,省下了至少一天的飲水。離開的時候,卻又鏟沙將這個坑埋平了。
如此繼續南行,路上行軍的方向、速度都聽丁寒山的,有時候還沒入夜,就已經停下,躲在駱駝圈裡休息,以避大風,有時候天色已黑,他卻要求部隊跟着星星的指引趕路。
跟着丁寒山走了幾天,再回想起自己當初在沙漠中迷路的情景,張邁汗顏得要死,想想兩者的差距就知道自己上次迷路迷得實在不冤。
“再走兩天就到了。”
丁寒山雖然向高層稟明瞭真正的行軍日期,卻總用“兩天”來鼓勵着衆人,
行行重行行,兩天又兩天。
這一日望見兩個猶如女性豐滿乳-峰的沙丘,張邁忽然想起了那幅地圖上的註釋,忍不住指着那兩座沙丘歡呼起來:“燈下谷!燈下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