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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拔的名字,郭威在入境之前就聽說了,《安西唐軍長征變文》裡頭他也是一個煊赫的名字儘管進入河西以後表現不如先前活躍,但天策軍第一先鋒的寶座依然很穩,而且誰都知道,他乃是大元帥的嫡系親信。
郭威聽丁浩等結識了石拔,微微吃了一驚,說:“你們怎麼認得他的!”
“哈哈,”丁浩說:“說來也巧,那日我們仍在小朱坊的擂臺上角力,大哥你沒來,那座小擂臺便我們幾個稱雄,不想到了旁晚時分來了幾個騎士,走到擂臺邊看了幾眼,當時田安在臺上,我在臺下,便聽其中一個騎士說:‘臺上這人,武藝有章法!不是野路子啊,可惜還不純熟。’”
郭威道:“這人就是石拔?”
“對,其實我之前去甘州見過他一面,不過前日他穿了便裝,我又沒想到他會來小朱坊,當時便沒認出他來。”丁浩說:“他的手好像癢癢一般,就對身後的人說:‘我上去試試。’就跳上臺來,與田安鬥在一起。他也真是了得!田安對上了他竟然沒有還手之力,擋了他有一頓飯功夫,便聽他大喝一聲,竟將田安抓起扔了下來!我們雖然吃了一驚,但見他武藝高強,就將臺上的彩金給他,他卻不要,我們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錢雖然少,但河西擂臺的規矩不能壞!他聽了這話心頭歡喜,說:‘好,就衝你這句話,我收了!’將錢收了,卻跟着又說:‘我請你們喝酒。’”
郭威點頭說:“看來這位石將軍不但是一員猛將,而且是一條豪爽的好漢!”
“是啊,”田安說道:“我們也是這般敬重他,便請他一起去喝酒,說這裡是我們的地頭,我們做東!他這人沒架子,也不推辭,就答應了,忽然之間田浩將他上下打量,說:‘兄臺長得可有些像咱天策軍的石拔將軍。’他身後的人一聽都大笑了起來,道:‘什麼像!他就是!’我們這才大吃一驚,拜倒在地,他卻將我們扶起來說:‘在這裡,拜什麼拜!’我們都知道天策軍的元帥、將軍、大臣們都很親民的,心裡雖然詫異,卻也就起來了。石將軍讓我們帶路,就跟我們到小巷子裡頭的酒館來了。”
“小巷子?”
“哈哈,”田安還沒說話,店主在旁邊打趣說:“就是小老兒的這家小店,石將軍前日就坐在郭郎君你現在坐的這個地方!”
郭威聽得有些出神,道:“我聽說,他年紀不大。”
“是,”丁浩道:“才二十來歲!”
郭威悵然有失,心想:“人家二十來歲已經縱橫萬里,名揚天下,我三十了,卻還一事無成,連妻兒都不能在身邊。”又問:“後來呢?”
“後來,那就是喝酒,喝酒,喝酒啊!”丁浩說:“我們言語之中泄『露』了石將軍的身份,店家聽說後也來拜見,又歡喜得將珍藏的一罈老酒也拿了出來,看看喝得興起,石將軍說,他的武藝本來也沒章法,後來是在軍中得到老都護、郭都督、楊都督、郭師庸老將軍的指點,這才武藝大進,見我們的武藝也顯然是練過的,不是尋常莽漢,而且也不像江湖路數,便問我們在哪裡學的。”
郭威道:“那你們就將我說出去了?”
“是啊!”田安說:“天底下誰都曉得,這位石將軍是大元帥的愛將,而且我們見他又是這樣的重英雄、識英雄,我們幾個便都起了一個心思,覺得大哥你這樣的人物不應該委屈着做個上門保鏢,就在石將軍面前大大誇耀了一番,丁浩還說,石將軍你的武功雖然厲害,但要是遇到郭大哥,那可就不知鹿死誰手了。咦,大哥,你怎麼了?不高興麼?”
原來郭威想起自己的身份來,心想若是自己被石拔這樣的天策軍高層注意到,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怕難說,臉上便微有不豫之『色』。但想想幾個兄弟是一片好心,便道:“沒什麼,你們繼續說。”
丁浩接着說道:“石將軍當時喝了酒有些多了,一聽就說:‘真的假的!可別『亂』誇口!哼哼,我石拔從新碎葉城殺到這裡,說到行軍佈陣,軍中比我強的大有人在,說到武藝,可還真沒遇到對手!’就讓我來請大哥,可惜前日我們找遍了半個涼州城,就是尋不着大哥你。”
郭威道:“前日我剛好跟東家有要事要辦。”
那是三天前,桑維翰忽然尋着了一條門路,找到了接觸天策軍重臣慕容歸盈的機會便尋了過去,經過打點,昨日帶着郭威從偏門求見,不過慕容歸盈卻偏偏又遇着要事出去了。只是這些事情,郭威卻不好和丁浩等直說,丁浩等人嗟呀不已,說:“可浪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不過石將軍說了,他以後若得空還會來這附近打擂喝酒,或者我們可以到他家去尋他。大哥,要不我們就找個時間,弄幾斤好酒,上石將軍府上拜訪拜訪如何?”
田安也勸道:“是啊,大哥,我們這些天跟你學些拳腳,聽你的言語也看得出你不止武藝好,而且還懂得兵法,如今天策軍正在用人之際,張元帥又是不世出的明主!你這一身的好本事,若是能夠到軍中投效,定有出人頭地的一天。現在明擺着有這樣一條明路在這裡,不可放過。好男兒正該趁着還有氣力,上邊疆一刀一槍殺出個功名來,那總遠勝過在這裡空嘆苦悶。”
郭威卻默然着,喝了一杯,才說:“東家對我很好,其實我沒什麼好怨的。我剛纔苦嘆,不是爲這個。”
“那是爲哪個?”幾個漢子一起問。
郭威道:“我的妻子遠在中原,我離家的時候她還生着病,我還有個兒子,也在老家,才十來歲家務就都是他在『操』持。我一個人在這裡,與你們吃肉飲酒,快活是快活,但一想起他們,心裡就鬱結難散。”
丁浩等都道:“原來是爲了嫂子和小哥兒。”
田安道:“大哥,其實涼州是好地方,更難得的是有個好主子,這半年來東來西往的商人和尚我們都見得多了,人人都誇這裡好,你現在雖是客居,但有我們這羣人幫襯着,要在這裡生根不難,不如就想個辦法,將嫂子和小哥兒都接來,那樣就不用日夜相思了。”
郭威卻搖頭道:“我東家的這生意,不曉得做到什麼時候,或許還要一年半載,或許一二個月內就要回去了。”
“大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丁浩道:“跟商賈人家打工,又不是給王侯賣命,宜則來,不合則散。若你有心要在涼州定居,原本不需要跟他們回去。”
田安也道:“是啊,大哥,且不說你在這裡,走石將軍的門路興許能得個功名,就是不行,有我們幫襯,就自己開個店鋪也沒問題的。”
郭威聽得心中苦笑:“你們哪裡知道,我也是有主的人!都指揮使對我有知遇之恩,這纔將這重任付託給我。男子漢奉命行事,豈能見着好鄉好土好人家就變志?”只是無法跟丁浩等直說,便道:“容我想想。”
他回到住處,正要和桑維翰說,卻早被他拉進密室裡頭去,桑維翰道:“有消息了!”
“慕容歸盈?”郭威問。
“不是他,是個更厲害的!”
“那是鄭渭?還是薛復?”
桑維翰笑了起來:“鄭渭算什麼!他不過是個辦事的。薛復算什麼,不過是跑腿的。算來都還不是至親。我下午見着的這位,現在雖然沒什麼實權,但比起他們來,卻更不簡單。”
郭威忙問:“究竟是誰?”
桑維翰道:“曹家!”
“曹家?”
“對!曹家!沙州曹家!”
郭威雖是下屬,卻忍不住搖頭道:“桑書記,沙州曹家已經是前朝往事了,是商朝時的紀,是周朝時的宋,張邁既然一統西北,他們能夠做個富家翁就已經不錯了。軍政大事沒他們的份兒!現在掌握軍政大事的,不是他們這一脈。”
桑維翰笑道:“郭老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見到今天,沒看到明天,只見到長大成人的,沒見到肚子裡頭的。”
“肚子裡頭的?”
“于闐福安公主的肚子!”桑維翰道:“沙州一系,雖然變成附屬,但實力畢竟不可小覷。何況張邁遲遲沒有子息,福安公主如今又有了身孕,只要她生出來的是個男孩,涼州的局勢只怕就要有變。于闐國主是外藩,不能直接到涼州來,福安公主最親近的,就是她的兩個舅舅曹元深、曹元忠,不靠着他們,還靠着誰?沙州文武一直被排斥着,也都眼巴巴地盼着福安生出個帶把兒的來!只要生出來的是個兒子,到時候只怕連慕容歸盈、張毅等人都有可能會靠過來。加上輪臺都督楊易又是福安公主的妹夫,這些干係牽扯起來,沙州曹氏的地位肯定會大大不同。”
郭威沉『吟』道:“只是我看張邁的行事作風,似乎並不是任人唯親的路子。”
桑維翰道:“這不是任人唯親,曹元忠、慕容歸盈等未必就沒有能耐,只是現在被壓制住罷了。再說,張邁起家的根底出自郭氏,從寧遠到疏勒到高昌,處處都是郭家的影子,我想張邁也總得尋另外一支人馬來制衡制衡。曹氏在河西的勢力根底肯定大過郭氏,又間接與楊易結了親,將來東方的大事,或許就是他們說了算。”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說:“其實現在當政掌軍的鄭渭、薛復,若不是對我們關上門,我們原也不用介入得這麼深,但現在他們既然對我們將門關上,則曹氏這條路,我們也得試上一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