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發生在東都市中心的這件爆炸案震驚了整個東M國,並引起了全世界的極大關注。

襲擊發生後僅僅半個小時,國內的各大電視臺便播出了緊急新聞,世界各國電視臺也紛紛轉播了這條特別報道。

這次,所有的媒體幾乎一邊倒,一致斷定這是一次針對蘇秦的政治性暗殺,但襲擊與政治毫無關係的妻子和兒子,實在令人憤怒和不齒。尤其是,這位賢惠傳統的妻子正在送兒子到診所看病,卻遭到慘無人道的恐怖襲擊,這贏得了無數人的同情,並對發動襲擊的人一致譴責。

“這次襲擊造成蘇府的司機和一名路人死亡,三名駕車路過的平民重傷,蘇府的一名護衛人員重傷,蘇夫人和蘇公子傷勢不明,但有警方人員證實二人還活着,李博士診所的護士和路邊的行人共有二十一人輕傷,李博士本人也被炸碎的玻璃劃破手臂……”在現場直播採訪的記者隨即將話筒伸向情緒激動的李博士。

李博士憤怒地說:“我譴責這種暴行……”

更多的記者則涌進醫院,圍在急診室門口。已經趕至的大批警察奮力將他們擋在門外。

蘇秦隨後趕到了醫院。

記者們如潮水一般涌向他,話筒、採訪機、手機全都伸向他,數臺攝像機也都對準了他,七嘴八舌的提問爭先恐後地響起。

蘇秦沉着臉,徑直往急診室裡走去。圍繞在他身邊的警衛人員努力將人們的手擋開。蘇婭走在蘇秦身邊,也是臉色凝重,一言不發。

聚在屏幕前的觀衆看着蘇氏父女沉重悲傷的身影,想着躺在急診室裡的母子二人生死未卜,不由得替他們難過。

蘇秦急急地走進一片忙亂的急救室,院長迎了上來,二人握了握手。蘇秦並未問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是關切地問:“幾位傷者的情況怎麼樣?”

院長帶着他往急救室裡走去,邊走邊說:“目前看來都沒有生命危險。尊夫人和令公子身體沒有大礙,有一些擦傷和挫傷,傷勢都比較輕微,不過都受到了很大驚嚇,也不排除有腦震盪的危險,目前還需要觀察。尊府的那名護衛人員受傷較重,仍然昏迷,我們正在給他做檢查。另外,那幾位駕車路過的人有三名重傷,一人脾破裂,正在做手術摘除,還有一人手臂骨折,一人肋骨骨折,都在搶救中……”

說着,他們走進殷美娟和蘇偌所在的搶救室裡。

二人都躺在病牀上,神志清醒,但受到的震盪太大,精神上還沒有恢復過來。蘇秦和蘇婭急步上前,看了看殷美娟,又轉過來看蘇偌。

蘇秦站在兩張病牀中間,確認兩個至親之人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他柔聲對殷美娟說:“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來。”

殷美娟點了點頭,輕聲說:“楚先生沒事吧?是他救了我們。”

蘇秦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他沒事,醫生正在給他治療。我馬上去看他。”

殷美娟放下了心:“好。”

蘇秦過去看了看蘇偌,關切地問:“小偌,你怎麼樣?”兒子最近連遭大劫,他也有點心疼了。

蘇偌仍然在驚駭之中。他不住發抖,語無倫次地說:“爸,如果……如果楚先生……沒有把我拉出來……我是不是就……就死了?”

蘇秦不知道當時的經過,但立即說:“別亂想,你不會死的,爸爸保證。”

蘇偌驚魂未定,卻還是衝着父親點了點頭。

蘇秦對蘇婭說:“小婭,你先陪着你媽和你弟弟,我得出去慰問一下傷者和親屬。”

蘇婭立刻說:“我跟你一起去。”

蘇秦猶豫了片刻便同意了。當然,從政治上說,這是個表現的好機會,蘇婭與他一起出現,其效果會增加數倍。

二人立刻去慰問了其他傷者和趕來的死傷者親屬。媒體記者被允許進行現場採訪,他們將這一切傳播給了東M國的民衆。

傷者和遇難者家屬十分悲痛,但面對同爲傷者親屬的副總統,他們仍然充滿感激。

馮穆元隨後也趕到醫院,看望了傷者及其親屬,向他們表示親切慰問。面對聚集在他周圍的記者,他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講話,譴責恐怖主義,呼籲人民支持。

講稿仍然是蘇婭的大作,媒體公認,這是馮穆元講得最好的一次演講,它引起了廣大民衆的共鳴和廣泛支持。

當時,有不少外國遊客正在離襲擊地點不遠的地方閒逛,他們邊走邊用DV拍攝着同伴。事發時,他們偶然地攝下了事件的全過程,其中至少有兩個人從不同角度拍攝到了完整畫面。兩個小時後,有電視臺播出了這條以高價購得的第一手圖像資料,隨後更反覆播放這段長達十分鐘的錄像。

所有仔細觀看了這一錄像的人都承認,如果不是那個護衛人員反應機敏,行動快捷,他們三個人同樣會在爆炸中喪生。那些企圖再次指責自由黨“做秀”的人也暫時嚥下了到嘴邊的話,決定靜觀其變,看事態如何發展再說。

楚寒秋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不過,他在被震飛時本能地採用了保護性姿勢,因而沒有在落地時遭到重創。很大程度上,他是因爲受到了爆炸衝擊波的強烈震盪而昏迷。

在昏迷中,他醒着的那部分仍然意識完好清晰,一直關切地注視着不省人事的另一部分,試圖對那一部分進行修復。

蘇秦在另一個搶救室裡看到了楚寒秋,心裡對他無比感激,特別是稍後從電視裡看到了那段錄像之後。無庸置疑,這次襲擊的確是想要他妻子和兒子的性命,如果不是楚寒秋,他生命中摯愛的兩個親人不可能倖免於難。

他看着趕來的陸基,憤怒地問:“這是誰幹的?”

“絕不是我們。”陸基馬上說。“你想想,誰敢冒這種險?今天如果不是阿秋,弟妹和阿偌肯定會遭遇不幸。幸好阿秋在,他就是幹這一行的,反應比我們起碼快上十倍。”說到這裡,他有些後怕。“你想,這實在太危險了,我們誰敢不經過你同意就做這種事?而且還是襲擊婦孺。我們可不是這種人。”

蘇秦沉思片刻,同意了他的看法。他握緊拳,堅定地說:“一定要查出幕後的指使者。”

深夜,慈濟醫院裡安靜下來。

傷者都從急診室傳入了住院部。殷美娟和蘇偌住在頭等病房,楚寒秋被轉到加護病房做進一步觀察。

他們的病房門口都有警察在站崗守衛。

凌晨兩點,正是值班醫生和護士最疲倦也最鬆懈的時候,一位男醫生和一位女護士進了加護病房巡視。

護士站的值班護士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沒有注意他們。加護病房門口的兩個警察看了看他們衣服掛着的工作證,便讓他們進去了。

男醫生俯身將手指擱在楚寒秋的手腕上,似乎在檢查他的脈搏。女護士也俯下頭去,好像在檢查病人的氧氣罩。

她湊到楚寒秋的耳邊,輕聲叫道:“老大,老大。”

楚寒秋微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男醫生露出一絲喜色,握着他的手,親熱地微微搖了搖。

楚寒秋不認識面前戴着白色口罩的那兩個人,不過就算閉着眼不看,他也知道這兩人是玲瓏和王子。

玲瓏說道:“老大,老闆要你撤出。”

楚寒秋閉了閉眼睛,示意他知道了。

玲瓏不放心,又強調了一句:“老闆要你立刻撤,一出院就走。”

楚寒秋微微點了點頭。

玲瓏忽然很孩子氣地悄聲說:“老大,這件事不是我們乾的。”

楚寒秋再次閉了閉眼睛,表示他明白。

玲瓏和王子不再耽擱,立刻悄然離開。

殷美娟和蘇偌在醫院裡住了兩天後就出院了,他們隨即受到了嚴密保護。

楚寒秋在昏睡了三天後才清醒過來,隨後堅持要出院。醫生則堅決不同意。他被從加護病房轉入頭等病房,隨時隨地都有四個以上的警方人員隨侍在他左右或守在他的病房門口,嚴密保護着他。

待到午夜時分,楚寒秋悄悄從窗戶竄出,貼着牆壁溜了下來。

他很快找到男醫生的更衣室,閃身進去,熟練地逐個撬開衣櫃,查找裡面的衣服。在一間衣櫃裡,他發現了一套合身的淺灰色西裝,於是迅速換上,然後從容不迫地出了門。

在醫院大門外,他叫了一輛出租車,吩咐司機駛往陸基的別墅。

半小時後,有護士發現病人失蹤了,不由大吃一驚。消息迅速傳到警察部門,並同時報告了蘇秦。

蘇秦又驚又怒,對警方的能力表示強烈懷疑。他先責成警察局長立刻派人查找,然後打電話給陸基,希望四海幫遍佈全島三教九流的人員全力協助,務必找到楚寒秋。

正當陸基在緊張佈置的時候,別墅區大門口的保安呼叫他。他的助手接聽後,過來對陸基說:“基叔,門口有輛出租車要進來,車上的客人說是來找你的。”

陸基看向他手上的無線可視電話屏幕,上面清楚地顯示着楚寒秋毫無表情的面容。他立刻笑着點頭:“對,是我的客人,快讓他進來。”

保安這才放行。

按照正常的速度,從大門口駛到他的別墅需要二十分鐘,陸基卻迫不及待地出了別墅的大門,站在那兒等着。

楚寒秋下車後,輕聲說:“基叔,我身上沒帶錢。”

陸基一聽就笑了,揮手讓身邊的兄弟去付出租車費,隨即親熱地攬着楚寒秋的肩,一起走進屋裡。

走到書房,陸基讓他在沙發上坐下,這才笑道:“你這孩子,怎麼不打聲招呼就離開醫院?我們還以爲你被綁架了,很多人都急壞了。我得立刻通知副總統。”

“不必了。”楚寒秋連忙阻攔住他。“基叔,我是來向您告別的。我的工作其實早已經完成了,卻呆在這裡這麼久,現在又出了這件大事,弄得人人皆知。我從來就不喜歡拋頭露面。如果再呆下去,我只得永遠退休了。”

陸基當然明白他的情況與現在的處境,也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他很爲難地說:“阿秋,我也沒料到事情會這樣。我找你來,本來只打算請你救人,你也完成得很漂亮。可是,阿偌那孩子,他是我看着長大的。唉,他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比以前還要糟糕。他從生下來就嬌生慣養,從沒吃過苦,最近這兩個月來接連受到這麼大的驚嚇,實在是夠嗆。這兩天,你住在醫院裡,阿偌回到家可沒少折騰。”

楚寒秋當然明白他想說什麼。他的神情很冷淡,聲音卻比陸基還要溫和:“那孩子需要的是心理醫生。”

陸基點頭,不斷嘆息:“是啊,我們都知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只要你在他身邊,他就很安靜,也只有你能讓他安靜下來。唉,你比鎮靜劑可管用多了。”

楚寒秋沒吭聲,但眼光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陸基避開他的目光,輕聲說:“我也知道,你不可能陪着他一輩子。不過,現在正是大選的關鍵時刻,我希望你能幫幫阿偌的忙,好讓他父親沒有後顧之憂,全力以赴。”

楚寒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我沒做過這個。”

黑道一向有黑道的規矩,陸基從來沒有像這樣不按規矩辦事,強人所難過。陸基站起身來,慢慢踱着步,嘆息道:“他們說,他們願意滿足你的一切要求,只要你留下。阿偌的母親很擔心。她和蘇老弟結婚有四十年了,從沒要求過他什麼,但是這一次,她求蘇老弟,還有我,無論如何要留下你。唉,阿秋,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楚寒秋想起了那個溫婉的與世無爭的母親,那個全心全意都在丈夫和孩子身上的母親。蘇夫人是地道的中國血統,典型的蘇州美人,雖然韶華已逝,現在卻仍然看得出當年的美麗和溫柔。

他對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這一瞬間,他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在他五歲時,母親就去世了。但他永遠都記得,年輕美麗的母親也曾經用同樣溫婉的聲音,低聲地哄着他,要他多吃一口飯,多喝一碗湯。母親曾經將他緊緊地抱在溫暖的懷裡,在牀上坐一整夜,因爲外面在打雷。母親曾經笑着爲他洗過無數次澡,從來不介意他濺了她一身的水。當他跌跌撞撞地學走路的時候,母親總是擔心地跟在他身旁。當他叫出第一聲“媽媽”的時候,母親的笑容猶如燦爛的陽光。

如今這樣的時代,一切都越來越現代化,像母親那樣古典傳統的女人幾乎不再有了……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他不能感情用事。

他的眼神變得冰冷,裡面全是拒絕。

陸基看着他,良久,終於嘆道:“好吧,阿秋,我不能勉強你,你已經爲我做了很多了。你走吧,我去跟蘇老弟說。”

楚寒秋點點頭:“基叔,謝謝您。另外,我放在蘇家的東西,麻煩您派人幫我收拾了,我明晚到您這兒來取,行嗎?”

陸基立刻答應道:“好。”

楚寒秋起身準備離開。陸基關切地問他:“你在這兒有地方落腳嗎?”

“有。”楚寒秋淡淡地道。“我的經紀人趕來了。”

陸基聽他說起“經紀人”三個字,語氣彷彿公司職員提到自己的老闆,不由笑了起來。他拍拍楚寒秋的肩,半開玩笑地問道:“你的經紀人一定不太高興吧?”

楚寒秋輕輕嘆了口氣:“她說我這次害得我們兩人都要失業了。”

陸基笑了:“副總統表示,願意賠償你的一切損失。”

楚寒秋搖頭:“算了,基叔,是您老人家託付的事,我也不能跟他們計較什麼。”

“好。”陸基臉上放光,大力拍了拍他。“阿秋,以後有什麼困難,隨時來找我。”

楚寒秋點了點頭。

陸基讓人開出一輛切諾基,問他:“認識路嗎?要不要司機送你?”

“不用。”楚寒秋上了車,隨即駕車離去。

他沒有刻意隱藏行蹤,直接將車開到北區的一個別墅式鄉村酒店。他一直往裡,來到一幢門邊刻着“聽風閣”三個字的小別墅前。

楚寒秋進去後,太后正在客廳裡等着他。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臺新型電腦,正掛在網上。

楚寒秋進門後,稍稍放鬆了一些。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坐到太后對面。

太后淡淡地看了看他,溫和地說:“你現在陷得越來越深了。”

楚寒秋點頭,同意她的看法。

太后又看向屏幕。過了一會兒,她問他:“你現在撤出了嗎?”

楚寒秋肯定地說:“是的。”

太后正通過網絡與總部聯絡。

過了一會兒,她有些不理解地說:“老闆要你再回去。”

楚寒秋也略微有些訝異。他沒有發問,只是等着太后繼續往下說。

太后沉吟着,在網上不斷操作,四處轉悠。過了一會兒,她問楚寒秋:“蘇秦那個兒子很麻煩?”

楚寒秋點了點頭。

太后直起身來:“老闆和專家重新對情況進行了分析評估。他們認爲,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已經非用你不可了。首先,你要回去。另外,我們會繼續執行原定計劃。你……唉,就先呆在那裡待命吧。一旦原定計劃出現意外,立即啓動備用方案。”

楚寒秋沒吭聲,仍然只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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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結束了聯繫,把電腦一推,看了楚寒秋半晌,溫和地說:“我不認爲這是一個好主意。”

楚寒秋微微一笑:“老闆一定不這樣想。”

太后也笑了:“是的,老闆和大老闆都認爲,這是個好機會。”

楚寒秋淡淡地笑了笑,舉起杯子喝了口水。

太后忽然看向手腕上的表式屏幕,笑道:“我們有客人來了。或者,應該說是你的客戶。”

楚寒秋立刻知道她說的是誰。“跟客戶談生意,一向是經紀人的事情。”他微笑道,隨即起身上了二樓。

太后換上一副職業經紀人八面玲瓏的油滑笑容,看着蘇秦、陸基和殷美娟踏上別墅的臺階,按響了她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