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鷹和貓頭鷹,在空中大戰了幾回。因爲鷹鉤爪還抓着只小貓頭鷹,沒辦法用爪還擊,只得被迫躲避。
很快它就被追上來的貓頭鷹撓了個空中翻滾。眼見鷹要處於下風,她的俠義感油然而生。
古有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
今有她倉鼠挾鳥崽威嚇貓頭鷹。
“吱吱吱吱吱吱吱(你兒子在我手裡)!”她腳踩着一隻小貓頭鷹,窩裡還遍地哀嚎着好幾只,她朝着半空的貓頭鷹叫囂道,“吱吱吱吱吱(放開那隻鷹)!”
聽聞她鼠叫的貓頭鷹,立馬掉轉腦袋朝她氣勢洶洶地俯衝而去。
她機靈地鑽進巢穴下方的石縫裡,見鷹也朝這邊飛來,她決定冒險賭一賭。
如果它能理解她的意圖——…
張開四肢,她往鷹的方向縱身一躍,然後她直線下落。鷹愣了愣,才把小貓頭鷹丟向貓頭鷹,以極快的速度朝着下墜的她滑翔而來。
其實她跳下去的瞬間就後悔了,她太相信鷹能接住她。
若它接不住,她變成鼠鬼都不會放過它!
好在鷹未曾讓她失望,千鈞一髮之際,它成功地捉住了她。
鷹提翅飛離峽谷,她剛撫平自己激烈的心跳聲,卻突然感到有什麼黏糊糊的液體滴到自己毛茸茸的腦門上。
探鼻嗅了嗅,她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鷹受傷了?
鷹提溜着她在峽谷的一處山洞前,緊急着陸。她從它鬆開的爪子裡爬出來,這才發現鷹的左翅上有血跡,應該是當時教貓頭鷹抓的。
她擔憂地望向鷹半闔的金眸,它暫時是飛不了了。如果她夠狠心,就丟下它獨自離去。搖搖頭,且不說外頭冰天雪地,她能去哪兒。單單說鷹這次好歹算她的救命恩鷹。
所以她實在做不到丟下鷹不管。
幫鷹檢查傷口是第一步。她費勁地爬上側躺着的鷹,低頭察看它的左翅。靠近腋窩的那端有一道很深的口子,但似乎沒有傷及骨頭。
她滑下鷹的身子,在鷹的嘴邊用爪子撥出她習慣性隨身攜帶的藏糧。接着她跑到外邊吃了好多口雪,放在頰囊裡準備裝回到洞中。外邊的風聲越來越喧囂,夾着雪花吹落向她的小毛頭。
這情況像是暴風雪要來了。她憂心忡忡地回到洞裡,把融化的雪水吐到鷹的傷口處,清洗血污。
鷹微微動了動,但它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並沒有任何抗拒。
來回幾趟,清理完鷹的傷患處,接下去對她和鷹來說,纔是真正的生死困境。
洞外的雪愈下愈大,她專注地在洞內搜刮一切的枯枝敗葉。
鷹不解地仰望着她忙碌的小身影,不知道她想做什麼的樣子。
她要運用人類的智慧,保證她和鷹可以平安度過這場暴風雪。
活下去,與鷹一同活下去。這是她目前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她先把搜刮來的樹枝堆到一塊,又用背推着石塊堵住不大的洞口,隔絕外面呼嘯的風。
爬回堆積的枯木前,她看了看覺得易燃物還是不夠多。她轉向一旁觀察着自己的鷹,與它因爲急降而散落不少的羽毛。
她湊過鼠腦袋,把那些羽毛也收集起來,放到樹枝殘葉之上。雖然她有點想從鷹屁股那兒再拔幾根毛,可當她接近鷹身後時,鷹忽然變亮的眼神,似乎在警告她,敢拔一根試試!
拜託她和它很可能凍死在這兒,它竟然還跟她計較羽毛的事。不拔就不拔。她扭頭爬到擺好的木堆前,人類的祖先,請讓她能順利生起火苗吧!
火是禁忌,是力量。傳說中普羅米修斯盜取了火種,現實里人類學會了使用火,纔有人類文明的開端。
此刻,於她,一隻倉鼠而言,火是奇蹟,決定她命運的關鍵存在。
她必須生起這個火種。四周她仔細聞過,找不到打火石。這外頭又是大風雪,已分不清白天與黑夜,她也無法利用太陽光反射冰面的熱度來生火。
走投無路的她只能嘗試鑽木取火。
火引子就用鷹的羽毛來編織,做得像她見過的鳥窩形狀。做完以後,她叼着到鷹面前,舉了舉。鷹似乎發出一聲“呿”的聲音。尼瑪它是嫌她做得不好?
本來想被誇獎一番的她,憋着一肚子氣坐下,鼠身背對着鷹,啃咬起一截木枝的頭,將其削尖。
完了以後,她取來一段粗一些的圓木枝,遞到鷹喙下。這回她不是要表揚,而是希望它在上面鑿出一個洞。
可怎麼向鷹說明呢?語言不通,交流不能的她,親自示範俯身用兩顆大門牙,擱木頭表面鉗了鉗。
鷹歪着腦袋,滿臉莫名地望向她。
笨,真的笨。她扶了扶額。不過沒關係,她有耐性。比劃了半天,鷹沒看懂她的意思,她抓起木枝直接往鷹臉上拍去。
被嚇了一跳的鷹,反射性拿喙啄向木枝。啄洞完畢,她滿意地點頭,撇下突然捱打,表情古怪的鷹。
然而她沒有太多工夫注意鷹,兩爪抱着削過的枝條,鑽了半天下面開了洞的圓木枝。別說火苗,火星都沒個影。是她操作的方法不對,還是這個鑽頭有問題?
別慌。她告訴自己冷靜。萬事開頭難。更何況她現在是隻倉鼠,不是人。旋轉的力度和速度不如人類時候好掌控。
鷹爬起身,它受傷的翅膀仍然沒辦法張開。它走近專心致志的她,彷彿看明白了她面臨的煩惱。
它不懂她爲什麼要鑽木頭的洞,它只知道她想那麼做。鷹彎下腦袋,蹭了蹭嬌小的她。她望進鷹的金眸,視線往下挪到它光滑尖銳還強健有力的鉤爪。
一捶爪,她有主意了!
聽過金雞獨.立,見過金鷹獨.立麼?
她搬着鷹的鉤爪,讓它嵌進圓木枝的洞裡。再給鷹演示了幾遍,倉鼠單腳站立極速轉圈的高難度動作。
趁還沒轉暈,她爬上鷹的脖頸,跨騎坐穩後,她揪了揪鷹的羽毛。
鷹毫無反應地停在原地,她只好爬下來,給它重複了一遍單腳踩圓木,呼啦啦地轉了一圈又一圈。這回它總該理解了吧?
鷹依舊無動於衷。
她絕望了,她就不該對一隻鷹的智力抱有期待!她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深深的無力感席捲而來。
虧她還覺得鷹很聰明,結果她好想抽抽愚蠢的自己。她在嚶嚶嚶之際,鷹像作出什麼嚴肅的決定,它抖了抖羽毛,一隻腳掌踏上圓木,鉤爪深入木洞,開啓快速旋轉模式。
她擡頭,愣愣地注視鷹。終於瞭解到鷹遲遲不肯行動的原因。
不是它不懂她的意思,而是這麼做的它看起來蠢爆了。連她這個始作俑者也忍不住捧腹。
回敬她的是鷹的一記狠瞪。
她很感動鷹犧牲小我的精神,而後一動不敢動地圍觀鷹完成這一整套轉圈動作。
鷹的鉤爪處開始冒出白絲絲的煙了。墊在圓木下的火引子,好似點着了的“噼裡啪啦”直作響。
居然成了?她欣喜地趴下,往鷹羽毛做的火引吹氣。火星通紅,燃成了小火苗。
鷹跳離那簇小火,臉色陰晴不定地看看她,望望火堆。
她趕緊往火里加柴,讚許的目光投向鷹。用鷹生火這麼牛掰的操作,她能吹一輩子!她簡直是造化鍾神秀!
美滋滋地誇了自己一通,她挨着溫暖的篝火前盤腿坐下,捧着之前吐出來的藏糧大快朵頤。
鷹有些怕火,不太敢靠近。它貌似神奇地打量在火前吃得津津有味的她。
被鷹瞅得不自在的她,朝鷹那兒丟了顆果實。它若餓了,最好吃果子充飢,要是它想不開吃她,那她只好寧死不屈,跳火裡順便煮熟了給它吃?纔怪!她就把恩將仇報的它烤了吃。
當然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她只敢在心底想。不對,她即便叫出來,鷹也聽不懂。
不知爲何,她內心深處涌現幾許失落。在這個世界,除了她一隻鼠,沒有別的生物能真正意義上與她互相理解。
她想找到人類的蹤影,想去往那座浮空城,皆是因着她害怕孤獨,想要找尋同伴的心情嗎?
或者是這樣。大多倉鼠一生獨居,但作爲人類的她,擁有着人類之心的她,渴望陪伴。
聽不見她心聲的鷹,囫圇吞棗般一口吞下她丟來的小果子。不動聲色地稍稍挪了挪受創的身子,鷹小心翼翼地靠得離她近了一些。
完好的右翅輕輕地張開,鷹把陷入沉思的她摟了過去。
依偎着鷹溫熱,柔軟的胸膛,她從思緒中回過神。圓溜溜的眼睛,凝向鷹,她心頭一陣泛酸。
初來叢林的她,不會想到今後有一天能枕着天敵,不感到害怕,只覺得心安。即便此時的她,都認爲她和鷹這樣互相依偎的場景,溫馨又怪誕。
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獨屬於她與鷹之間的羈絆。是命中註定,亦或孽緣,她不想再一昧逃避,拒絕鷹。
鵝毛大的寒雪逐漸覆蓋了整個洞口,狹隘的洞內,火光卻暖暖地照亮了一隻鼠和一隻鷹。
日夜漫漫,她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