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獸的屍體用處很多,肉可以食用,狼筋可以用來做弓弦,狼皮可以做衣服,最重要的是狼牙狼骨,這些牙齒骨頭可以用來入藥,療治外傷效果非常好。
所以每一次狼獸進攻後丟下的屍體都不能浪費。
從方蕩的角度能夠俯瞰大半個城池,城外的世界也看的清楚,黑暗之中方蕩的目力雖然也受到一些影響,但總歸不大,至少,方蕩能夠看得到,那些狼獸並未完全退走,而是藏在了數裡之外,潛蹤匿跡,顯然正在等着出去收穫的人羣。這是一個圈套,一個用狼獸自己的血肉設下的圈套。
方蕩微微皺眉,對於他來說,凡人的事情他是不需要管的,凡人的生或死都是他們自己決定的,他們沒有做足準備,貿然出去收穫獵物,那麼他們死了就是自己原因。他們的敵人雖然強大,但卻並非不可戰勝,這樣的情況下輸了,那就是人族自己的問題怪不得別人。
方蕩坐在鶴背上,腦子之中卻在思考着自己死在這些狼獸之中的可能性,但隨後方蕩就搖了搖頭,如果他腦子沒病的話,是絕對不可能死在這些不會飛的狼獸手中的,畢竟無論多少狼獸洶涌過來,方蕩只要升空那些狼獸即便再多,也對方蕩構不成什麼威脅。
方蕩微微搖頭的時候,狼獸已經無聲無息的朝着那些開始切割狼獸身上的肉,同時收斂尚未損壞的箭矢箭桿的人羣們靠近過來。
這些狼獸遠比方蕩想象之中要聰明不少。
隨着最初一個個獵手被無聲撲倒,這些狼獸專門撕咬喉嚨,叫人無法發聲,終於淒厲刺耳的哨音響起,城牆上的人們發現了城外發生的事情。
曲松城的黑夜太黑了,樹冠遮天,沒有月亮和羣星閃爍的天空就像是無盡的黑暗世界。
當城牆上的人們射出一支支箭矢,箭矢在地上爆開驟烈的光熱後,城牆上的守衛們才發現了那數不清的狼獸正在不斷撲擊那數百個準備收穫狼肉狼骨的人們。
那些狼獸一層層的撲上去,而被圍得死死的那數百個人不得不拼命抵抗,要想和狼獸在正面對戰中保持勝利,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距離,絕對不能叫狼獸靠近,但顯然,等到這些被圍住的人們在漆黑之中發現狼獸靠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城牆上的人們不斷吶喊發射箭矢,但那羣狼獸如同瘋了一般的猛撲那些被圍住的人們,這些狼獸之中傳來一聲聲嚎叫,猶如將軍在指點自己的軍隊一樣,狼獸們開始有條不紊的將被圍困的人們驅趕着往後走去,這使得這些獵手們距離城牆越來越遠,最終走出了箭矢的射程。
方蕩聽到不少人高叫着要出城去射殺狼獸。
但卻被城主給斷然拒絕。
此時城牆上的人們所能夠做到的,就是眼睜睜的看着那些被圍住的人們的圈子越來越小,慘叫聲越來越密集。
被圍住的人們中有城牆上的守衛的親人朋友,有孩子、丈夫、妻子、父親、母親,彼此之間是血液凝聚出的親情。
聽着那一聲聲的慘叫,城中的人們開始哭了起來,也有不少人叫嚷着要衝出去,但城門終究沒有開,不過有些城牆上的人直接從兩米多高的城牆上跳了下去,兩米並不高,摔不死人,跳下城牆的人們足有上百個,此時全都玩命般的朝着狼羣衝去,將雙方的距離重新拉近到箭矢射程之中後,這些人遠遠的開始射箭。
拉近距離的射擊確實湊效,但一個人能夠有幾根箭?射完後,這些人們不得不跑回城牆處要箭,隨着人們的不斷跑回,城牆上的一衆守衛們見到有效果,當即又有更多的人跳下城牆,擁擠着向前跑出幾十米後繼續放箭。
狼獸成羣的聚集在一起,閉着眼睛射箭都能將狼獸射死,這樣一來戰果竟然不錯。
幾個來回後,人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呼嘯着都從城牆上跳下來,那名城守高呼着制止,卻沒什麼大用,甚至不少守衛都跳下城牆。
方蕩知道,這座城完了。
同時方蕩也知道,當情況變得更糟糕的時候,一葉堂不得不出手了,而他作爲一葉堂的弟子,是不能看着整個城池都被血洗的。
但要救這一城人,方蕩就需要殺掉數不清的狼獸,或者說,能救的人遠遠少於他需要殺的狼獸。
殺生越多金輪上就會出現更多的黑浮屠,這是一筆虧本買賣,這叫方蕩心中開始算計自己出手的得失。
眼瞅着那些狼獸從四面八方的潛伏過來,那些跳出城牆不斷射箭的人們還在高呼着將一支支箭矢射出去,絲毫不知道危險已經臨近眼前,只要這些狼獸進入了百米的距離,沒有城牆可以暫作延緩的人們將很快成爲這些狼獸的食物。
在這人羣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他的手指鮮血淋漓,不停地顫抖着,他才十歲,剛剛到了能夠將最軟的弓弦拉開的年紀,他沒有天生的與衆不同的力量,也沒有其他什麼天賦,他只是年紀到了能夠成爲一名‘男人’的歲數而已。
小男孩不過射了兩箭,還都射歪了,手指就已經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雖然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戰鬥力,但小男孩還是衝出了城牆,只有混在那些大人之中,他才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的大伯就在那第一波出來收穫獵物的人羣之中。
“小子,今天是你成人的第一天,等大伯給你弄條上好的狼皮給你做個馬甲!”大伯說着這樣的言語,性高采烈的走出城牆,隨後就被狼羣圍了起來……
身爲一個男人,死在和狼獸的戰鬥中,是最光榮的事情,吉達父親的死,吉達一點都不難過,他以爲是自己堅強,其實不是,只不過他那個時候還小,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難過,也不明白死是什麼意思,現在,當得知大伯或許已經死在狼羣之中的時候,吉達眼睛裡面就止不住的往外淌淚,一顆心難受得叫呼吸都困難起來。
吉達嗷嗷叫着衝下城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反倒礙手礙腳的被身邊的大人撞了好幾個跟頭。
在那擁擠的人羣中,吉達除了身邊人的身影外什麼都看不到,十歲的年紀還是太小了。
吉達在人影中暈頭轉向,但卻並不妨礙他一直髮出啊啊的大叫,似乎用叫聲就能殺死遠處的狼獸一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人羣的方向忽然開始變了,之前人羣是不斷的向前,但現在人羣竟然在後退,是前面的大人們驚慌的後退,擁擠着後面的人。
不過,還沒有退出太遠,後面的人羣就猛地往前面擁擠過來,吉達在這人羣之中被擠來擠去,就像是一條在風浪中楊帆的小船,被大浪肆意玩弄一樣。
吉達暈頭轉向,不知道前後,不知道自己身在那裡,只是被擠到這裡又被擠到那裡甚至他的雙腳都沾不着地,他完全不明白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當他的眼前陡然沒了那層層人影的時候,這是他從出生開始首次在這麼近的距離面對狼獸這種他從小痛恨至極的怪物。
那狼獸的體型不算太大,也就是相當於一般的小山羊,身子消瘦修長,一張嘴巴中滿是寒光凜冽的利齒,鮮紅的血液在他們的齒縫中流淌下來。
那雙腥紅的眼睛,那個被鮮血染紅的頭顱,那渾身上下冒出來的騰騰的熱氣,看得吉達幾乎就背過氣去。
恐懼如冰寒蔓延到了吉達的每一個毛孔,以至於吉達的瞳孔都隨着毛孔一起收縮緊閉起來。
嗷的一聲,那狼獸朝着吉達猛撲過來。
吉達無數次想象過自己殺死狼獸的情形,但卻就是沒想過自己被狼獸殺死的樣子,這一切完全超出他的想想。
吉達想跑,雙腳卻出了抖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嘭的一聲,光熱在那撲上來的狼獸肩膀上爆裂開來,巨大的光亮和熱力將狼獸半顆腦袋瞬間融化,幾乎近在咫尺的吉達也被光熱的炸力炸飛出去。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吉達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地還在旋轉着,不過吉達感覺有些異樣,眼前的世界和之前他眼睛中的世界有些不大一樣,或者說,眼前的世界少了什麼,看起來很單調,一陣劇痛猛的從左側臉上傳來,吉達不由得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吉達下意識的用手去摸自己的左臉,但不摸還好,一觸到左臉,吉達就覺得自己被開始燙了一般的難受。
吉達慌張極了,也痛極了,啊啊啊的慘叫着,檔吉達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的時候,吉達逐漸明白了,自己的左半邊臉被那箭矢的水晶爆發出來的熱力燒焦了,而他的左眼,也被燒沒了。
吉達除了痛苦的呻吟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吉達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可惜他至死都沒能殺掉一頭狼獸,沒有殺過狼獸的不算男人,他到死都只是一個小屁孩,明白了這一點之後,痛楚似乎都不那麼強烈了。
這個時候,一個人影落在了他的身前,這個人影渾身上下有着一種難言的風氣,尤其是他的那雙眼睛,那是吉達從小到大從未見過的清澈水晶,比那些擁有最強炸力的晶石還要純淨清透。
這個人影朝他伸出一隻手。
吉達恍惚間也伸出手去,隨後吉達覺得自己一輕,被那人拉了起來,吉達還有些眩暈,臉上被燒灼得傷口還火辣辣的疼着,四周寂靜無聲。
在吉達身後是數百個曲松城的獵手,而在對面還有數不盡的狼獸。
咋那人腳下是一道壕溝,將狼獸和人們徹底分割開來。
吉達認出這個人了,或者說他認出這個人的衣服了,還有他身邊的那一頭腦袋上有一個鮮紅色圓珠的丹頂鶴,這是那些從樹頂上飛下來的仙人中的一個。
早就知道這些仙人厲害,卻沒想到這個閒人這麼厲害。
方蕩將吉達丟入人羣,扭頭看向那羣狼獸。
這羣狼獸沒有錯,他們要活下去就要狩獵,身後的這些人犯了錯,按理說他們這些人被狼獸吃掉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有些時候一切事情都按照道理來說,是說不通的,所以,這一次,方蕩決定不講道理,同樣的,方蕩從最開始糾結那些浮屠到現在他根本不在乎那些浮屠了。
在佛像面前的金輪上,多出來一座金色的七級浮屠,但在金輪下面,密密麻麻的升起數十個黑色浮屠。
方蕩剛纔一指劃斷狼獸和人族之間的界限,抹殺了近百頭狼獸,但真正算是被方蕩救下來的,就只有吉達一個而已,其餘的那些人雖然也算是被方蕩救下來的,但不是生死一線間,並不算方蕩拯救的,不計入功德。
方蕩原本覺得胸中不舒服,但此時真正不在乎那些什麼黑浮屠金浮屠後,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後,心情陡然舒暢起來,念頭也順達起來。
方蕩知道,自己剛纔太在意黑浮屠害怕修成魔物來,以至於影響到了本心。心念堅定不代表就不會被外物影響到本心,有些時候,影響本心的東西千奇百怪,叫人防不勝防。
“那個什麼佛,你竟然害我?”方蕩在腦海之中開口。
那佛像在方蕩腦海之中依舊慈眉善目,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小佛不會騙你的。”
“你巧言吝嗇,用修魔來矇蔽我本心,叫我生出諸般計較,我計較越多,距離本心越遠,到時候就算沒有修出魔來,我自己也已經將自己毀掉了。”方蕩冷聲言道。
佛像卻道:“不錯不過我並未要害你,我只是告訴你殺生將會發生的事情,我告訴你因由,而你自己選擇道路承受結果,如果我事事都告訴你應該如何,應該如何,那麼你自己在那裡?在這紅塵萬丈中,你要找到自己的本心,守住自己的本心,這是誰都不能代替的。”
“況且,你現在的黑浮屠數量越來越多,你離成魔不遠了。”
佛像說着,伸手一指那金輪。
就見原本是平穩金輪已經傾斜,黑浮屠所在的那一面正在側翻,若是再多幾座黑浮屠的話,整個金輪就將翻轉過來。
“什麼意思?”方蕩疑惑的問道。
“金輪若是翻轉,另外一個你就會從中誕生,當然如果你本心足夠堅硬,你可以嘗試斬殺他,但你沒斬殺他一次,下一個他就將強大數倍,在這裡我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叫金輪翻轉,一次都不要。”
方蕩看着那快要翻轉的金輪,眉頭緊鎖,但隨即,方蕩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來,伸手朝着遠處的狼獸羣一點,一道劍光激射出去,一路斬殺狼獸不知幾十頭。
“我不會再因爲什麼黑浮屠金浮屠這樣的事情來動搖本心!”
佛像聞言雙手合十,隨後就不再言語,一動不動,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座泥胎木雕。
此時,那金輪上眼瞅着就鼓出一個個的大包,這些大包旋轉扭曲,變成一座座的七級浮屠。
此時除了那一座九級浮屠外,在金輪上的浮屠至少也有上百座,這些黑浮屠生出變化來,每十座七級黑浮屠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座八級黑浮屠,隨後十座八級黑浮屠又匯聚成一座九級黑浮屠。
如此一來,在金輪上就已經有了兩座九級黑浮屠,而方蕩的金浮屠同樣也有兩座,卻都是七級浮屠。
忽悠一下,金輪整個翻轉過來,兩座黑浮屠之中傳來一聲壓抑了不知道多久的獰笑。
方蕩雙目微微一眯,就見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兩座九級黑浮屠中鑽出。
這黑色的影子沒有五官,只是一團漆黑,但方蕩卻似乎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並且,方蕩有種感覺,感覺自己已經認識對方,並且已經認識對方不知道多少年,看到他,方蕩似乎就看到了自己,不,那就是他自己。
“你該歇歇了,將你的身軀交給我吧!”那黑影肆無忌憚的叫着。
方蕩現在開始迷惘了,他之前覺得那黑影是他自己,但聽到這聲音,和這說話的語氣,方蕩覺得那黑影一下陌生起來,這不是他,絕對不是他。
方蕩認定對方不是自己,那黑影已經衝到了方蕩的面前,桀桀冷笑,一頭朝着方蕩撞了過來。
方蕩此時在自己的腦海之中什麼神通手段都施展不出來,面對那迎面衝撞過來的黑影,方蕩能夠做的,就是也一頭衝過去,比一比看誰的心念堅定,看誰的本心牢固。
嘭的一聲,那黑影被方蕩撞得支離破碎,那兩座九級黑浮屠瞬間灰敗下去,看上去就像是蒙塵的琉璃。
緊接着金輪忽悠一下翻轉過來。
在那兩座灰色的九級浮屠之中傳來一聲冷笑:“我是不死不滅的,只要你不死,我就永遠存在,你現在已經將我解放了,這一次兩座九級黑浮屠的力量無法抹殺掉你,那麼接下來我就等着四座九級黑浮屠出現的時候來撞擊你,只要你還在殺戮,我就會不斷強大。”
那聲音說完就消失無蹤,那兩座灰色的九級黑浮屠猶如被封印了一般,徹底暗淡下去。
方蕩眼睛眯了眯,心中只有兩個字,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