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蕩放出的巢蟻如同兩條大河交匯撞擊在怒戰的臉頰上。
怒戰一聲暴喝,將這些巢蟻盡皆震散,此時的怒戰不驚反喜,在他看來方蕩已經黔驢技窮了!
怒戰顧不上滿臉鮮血朝着方蕩再次衝去,或者說,用不上衝這個詞,怒戰直接伸手朝着方蕩的腦袋抓了過去,依舊是如方纔一般,怒戰要用自己最鋒銳的指甲將方蕩的腦袋捏碎,他要好好感受一下方蕩的腦漿的溫度。
怒戰一把就抓在了方蕩的腦袋上,隨即五指猛的用力一吐,然而,怒戰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他的手指指甲明明已經捏在了方蕩的腦袋上,但卻好似中邪一樣無論如何就是捏不下去。
明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將方蕩的腦袋捏碎,但他的力量就停留在這稍稍用力的邊緣上,他有渾身的力氣,他可以將大山踩碎,但現在他卻聚不攏自己的五指。
怒戰嗷嗷嗷的怪叫起來,他的手如同黏在了方蕩的腦袋上一樣,紋絲不動。與怒戰不能動彈分毫的手指比起來,怒戰的身上筋肉開始發出霹靂啪啦的爆響,怒戰的骨頭也在不斷的發出爆炸聲,怒戰身後的翅膀劇烈的扇動着,狂風大作。
怒戰不斷的怪叫聲震得整個大殿都瑟瑟發抖,灰塵乃至於土塊磚瓦開始從大殿的房頂上跌落下來,整座大殿開始崩解、破碎,被怒戰的翅膀扇出的狂風吹得磚瓦橫飛。
子妖妖還有一衆唐門的弟子盡皆震驚,她們不久前還相信怒戰的言語,認爲方蕩沒有修爲,就算有也只有方纔那一己之力而已,但現在,他們覺得自己之前的推測完全都是錯誤的。
怒戰的強橫他們都是見識過的,在場的唐門弟子自問不說他們自己,就算他們聯合上十幾位數十位同門,都未必能夠攔得住怒戰,而這樣的怒戰卻停在了方蕩的面前,一動都不能動,這是怒戰,換成是他們的話,現在豈不是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就是金丹丹士的境界麼?這就是金丹丹士的神通手段麼?
方蕩難不成真的一直在跟他們玩耍?不,一直在耍弄他們?
怒戰額頭上的青筋蹦起老高,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繃着,如同鐵塊一樣,背後的翅膀全力的扇動着,任誰都能看得出,此時的怒戰已經將自己的全部力量都發揮出來了,甚至還在超水平的發揮着。
唐門的這座大殿建造的堅固異常,花費了唐門不知道多少心思,現在卻在不斷的分崩離析,磚石飛舞之中,已經徹底破碎。
唐門的弟子只能看到方蕩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叫怒戰用盡全力也奈何不了他。
而在怒戰遮掩之下的方蕩,此時的模樣卻遠沒有那麼輕鬆,就見此時的方蕩額頭上同樣也蹦起一道道的青筋,這些青筋在不斷的跳動着,咚咚咚的聲音,對面的怒戰聽得一清二楚,甚至猶如鼓槌一樣砸在了怒戰的心坎上。
方蕩的額頭血管突然爆開,鮮血從中飛舞出來,原本驚慌的怒戰似乎一下見到了勝利的曙光。
“方蕩你一定有問題,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怒戰咬着牙從牙縫之中鑽出這句話來。
方蕩此時的面目猙獰至極,怒戰說的不錯,此時的方蕩正在用自己的金級佛像的信仰之力來控制怒戰。
正常情況下,以方藍丹丹士的修爲配合上佛家的金級佛像的力量,方蕩能夠直接叫怒戰跪在他的面前叩拜,將怒戰超度成爲自己的信徒。
但現在,方蕩只有金級信仰的帶回來了,甚至連佛像都沒能帶回來,在這種情況下,方蕩是施展出來的金級佛像的力量就等於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好在金級信仰更多的依靠精神力量來施展,方蕩的精神力量得到了完整的保留,但精神力量的消耗非常可怕,恢復非常艱難,一旦精神力量消耗得太大,還很有可能造成精神錯亂,甚至因爲精神枯竭而死,方蕩此時僅靠自己的精神力量來操控怒戰的精神,已經吃力到了極致。
按照方蕩的預估,自己就算將精神力量耗光也只能叫怒戰對他下不去手,所以,方蕩能夠做到的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並不能真的解決他當前的難題。
而現在,方蕩的精神力量已經接近枯竭的邊緣,繼續下去,不用等怒戰來殺他,方蕩自己就先死掉了。
方蕩的腦門上蹦起的血管開始一根根的炸裂,鮮血霧狀的噴出,甚至方蕩的那雙原本因充血而變得腥紅的瞳仁此時都開始變白了,方蕩此時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掙扎狀態。
方蕩從未如此接近死亡,甚至在上幽界的時候,面對一個個的強敵,方蕩都沒有陷入如此被動的狀態中。
現在,方蕩的腦海之中一片空白,神通早在方蕩回到凡間的時候就已經遠去,諸多的法寶也都留在了上幽界,現在方蕩孤身一人,矗立在一片充滿着腐臭氣息的土地上。
遠處五顏六色的泥土被從地冒起的氣浪拱起,如同綻放的花火一般絢麗。
爛毒灘地,方蕩又回到了這片他成長的土地上,似乎之前的種種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方蕩,你醒了?”一道聲音傳來。
方蕩愕然擡頭,就見天空中盤坐着一個枯瘦老者。
這老者一雙眼睛中沒有半點神采,渾身上下似乎全無半點水分,一層乾硬的薄皮緊緊的貼在骨頭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具乾屍。
但這老者的聲音方蕩卻非常的熟悉,方蕩已經好久沒有再聽到老者的聲音了,幾乎一見到老者,方蕩就生出一種安穩喜悅的感覺。
“我等了你許久了,你終於來了。”老者乾枯的雙目輕輕開合幾下,發出木頭摩擦般的聲音。
方蕩好奇的問道:“你在這裡等我?”
老者點了點頭道:“我們就是在這裡相識的,我當然在這裡等你。
方蕩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道:“我以爲你以後都不再說話了,時不時我腦海之中的佛像害了你?”
老者淡淡的道:“這是我和那佛像之間的事情,我們之間乃是道統之爭,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無論發生什麼都與你無關。”
“我爲何在這裡?”方蕩其實很想和老者多說些什麼,他有滿肚子的疑問,但現在,他不得不撿最重要的事情來提問。
老者開口道:“你會來到這裡,當然是因爲,你已經死了。”
老者的話如同雷擊一般,將方蕩劈個透心涼,方纔爲了能夠操控怒戰他拼死消耗精神力量的情形紛沓而來,現在方蕩真有一種自己果然已經死掉了的感覺。
就這麼死了?
方蕩的雙目之中有些發空,死亡對於方蕩來說曾經一直伴隨着他左右,在爛毒灘地上,他時時刻刻都在、和死亡作鬥爭,反倒是踏上修仙之途後,方蕩距離死亡越來越遠,雖然方蕩經歷了數不勝數的大小戰鬥,但在這些戰鬥之中,方蕩反倒感受不到死亡的威脅。
現在,方蕩回到了凡間,卻死在了已經被他遠遠拋在後面的敵人手中。
方蕩肯定是不甘心的,況且方蕩身上還有太多的任務在,方蕩怎麼能就這麼死掉?
“方蕩你覺得佛法如何?”老者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方蕩心中微微一稟,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至關重要,雖然方蕩已經死掉了,但心中依舊懷有一線僥倖,希望這在陰符經中傳授自己大道的老者能夠有辦法幫他度過這一場難關。
方蕩斟酌了一下,在他心中瞬間就有數十種詆譭佛家的言語,現在擺明了佛家和道家乃是水火不相容的存在,所以當着老者的面貶低佛家一定是最正確的道路。
但這數十種詆譭佛家的言語沒有一個字從方蕩的嘴中吐出來。
“佛家的佛法是我見過的最玄妙的神通之一,佛家道家有太多共同點,但也有許許多多的不同之處,實話實說,我對有些佛法很感興趣。”
方蕩的言語說出口後,連方蕩自己都搖了搖頭,對於方蕩來說,說出這樣一翻話語來,頭頂上的那位老者恐怕要跳腳罵人了。
不過,方蕩的話語並未引起什麼波瀾,頭頂上的那枯瘦老者也沒有暴跳如雷,相反,這枯瘦老者一張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在方蕩的忐忑之中,老者繼續道:“不錯,佛家確有獨到之處,你願意多接觸佛家的神通並沒有壞處兼聽則明,我並不強求你一定治學我的道法!”
方蕩略微鬆了口氣,隨後道:“我覺得佛家的神通很玄妙,但佛家的那個佛像周身上下都透着一種說不清的歹意,他傳授給我的東西,似乎都有極強的目的性,叫我無法信賴他,您可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老者聞言卻並未接下方蕩的話頭回答方蕩的問題,而是忽然開口道:“方蕩你是我這數千年來最佳的傳人弟子,並且你現在是我和那佛像角力的中心,所以我破例就救你一次,當然你是不是真的能夠活下來,就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你自己的努力了。”
“你且聽好,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時,百骸理;動其機,萬化安。”
方蕩腦袋嗡的一聲,方蕩等老者傳授後面的陰符經已經等了許久了,甚至方蕩都生出來要去腦海之中的《陰符經》中走一圈看看老者時不時被那個佛像給害了,卻萬萬沒想到這一次老者竟然主動出現,還一次傳授給他這麼多句話,和以往一句話一句話的往外擠要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方蕩此時甚至連自己的生死都給丟在腦後了,開始仔細琢磨這段話之中的意思!
“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
從字面上來理解,這句話似乎也並不難解釋。
方蕩閉上雙目,拋起一切雜念,完全沉入這一句話之中。
方蕩似乎飛了起來,從高處俯視下面的芸芸衆生。
方蕩現在已經不再是當初的什麼都不懂的少年了,他現在已經是凌駕在凡間之上的存在。
現在的方蕩的見識已經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並且是一個超脫出環境束縛的高度,畢竟方蕩已經不是凡間的人了。
從方蕩這個角度俯視下去,能夠看到一個個嬰兒誕生在這片藥渣中,能看到一個個幼苗從藥渣中鑽出,伸展着枝條的同時,很快就枯萎凋零,方蕩又看到那剛剛出生的嬰兒被怪獸叼走,隨後成了怪獸的晚餐。
這是一個生生不息死死不絕的世界。
有生就有死,有死纔有生。
天地,萬物之盜。
天地既生養了萬物,卻又在轉瞬之間將他們殺死,循環不覺,這句話是說天地即萬物之盜,天地賜與生命又拿走生命。”
“萬物,人之盜。”
“世有萬物,人即見景生情,恣情縱欲,耗散神氣,幼而壯,壯而老,老而死,從幼年到中年再到老年直至死亡,這個過程之中,萬物從人身上盜走了她想要的元氣從而使得人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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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萬物之盜!”天以始萬物,地以生萬物,人爲萬物之靈,萬物雖能盜人之氣,而人食萬物精華,借萬物之氣生之長之,是人即萬物之盜耳。
“修行之輩,能奪萬物之氣爲我用,又能因萬物盜我之氣而盜之,並因天地盜萬物之氣而盜之,三盜歸於一盜,殺中有生,三盜皆得其宜矣。三盜既宜,人與天地合德,並行而不相悖,三才亦安矣。”
“三才既安,道氣長存,萬物不能屈,造化不能拘矣。”
“我似乎明白了!”方蕩忽然張開雙目,此時的他俯視天下,能夠看到一顆巨大的心臟在大地之下緩緩跳動。
一根根汗毛成爲了這個世界上的一株株樹木,一個個大活人,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在方蕩眼中,現在的世界是一個周而復始的世界,生命從誕生到死亡,就像是一個圓圈,所有的存在都生活在這個圈子裡,而修仙者,則是有希望從這個圈子之中跳出來的存在。
在方蕩眼中,這個世界中,萬事萬物都在互相侵害,彼此盜取對方的生命力量或者說是元氣。
萬事萬物彼此盜取對方的生命力量,從而延長自己的生命。
比如人吃五穀雜糧本也是一個吞噬五穀雜糧的元氣的方法,之不過這樣提取的元氣數量非常的少而已。
如果有一種辦法,能夠保住自己身上的元氣,又能將別的存在身上的元氣盜取到手的話,那麼無疑壽命將大大的延長。
方蕩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參悟透了萬物相盜的道理。
就在方蕩準備一鼓作氣徹底將這段話完全參悟明白的時候,方蕩眼前陡然一炸,騰然醒轉。
方蕩眨了眨眼,種種痛苦侵襲方蕩全身。
此時怒戰就在方蕩對面,幾乎和方蕩面貼着面。
四周風氣凜冽,偌大的宮殿此時已經被徹底吹飛消失,甚至連搭建宮殿時候的最堅硬的金屬框架也已經不知去向。
方蕩感受着那隻死死抓住他的頭頂的大手。
鮮血順着她的額頭不斷的滾涌下來。
此時此刻方蕩根本就沒有機會能夠從怒戰的手掌中逃出生天。
但,那是說之前的方蕩,現在的方蕩卻未必還要束手就擒。
方蕩感到自己已經死掉了,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方蕩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現在所住的身軀冰冷沉重,就是那種冷冰冰的屍體的感覺。
《陰符經》中的老者說的不錯,他方蕩現在已經死掉了。
“噫?你竟然還沒有死,我以爲你剛纔雙目翻白,氣息全無已經死掉了!”怒戰剛纔已經擺脫了方蕩的精神力量的碾壓,此時終於能夠動起來了。
怒戰掐住方蕩的腦門,開始用力,方蕩的頭骨發出痛苦的呻吟,吱吱嘎嘎的怪響。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認爲方蕩死定了。
喪失了身軀的方蕩,終於明白老者爲何要傳他《陰符經》中的這一段話。
方蕩現在要做的,就是盜取周圍的一切的元氣,只有盜取了足夠的元氣,他才能夠按照陰符經中所說的三盜既宜,三才既安。從而將自己死掉的身軀復活過來!
方蕩駕馭着這具已經死掉了的身軀,隨後竟然閉上了眼睛。
在方蕩的世界之中,一切聲音都已經遠去,方蕩能夠感受得到的,就只有在他正面面前的一顆正在不斷跳動的心臟。
這心臟充滿活力,充滿生機,每一下跳動都猶如敲鼓一般,震動得方蕩死去的身軀跟着一跳一跳的。
甚至,方蕩能夠感受到捏在他頭蓋骨上的五根手指,這五根手指同樣在隨着心臟跳動,就像是一座橋樑,將方蕩和怒戰鏈接在一起。
方蕩此時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飢渴了來,是對生命的飢渴,只有真正死過一次,才知道生命的可貴。
方蕩忽然伸出雙手,猛地按在怒戰那隻捏在方蕩腦門上正在不斷用力,準備將方蕩的腦袋給捏碎的手。
這一切說來話長,其實真正發生的時候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怒戰不由得一驚,他忽然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正順着他的五指朝着方蕩身上匯聚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