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風炎帶着淺淺的微笑,毫不刻意地對譚琰表示友好:“剛纔我實在騰不出那麼多心神來回答你的問題——我覺得,既然問我的那個人是你,我就要認真地回答才行。”
譚琰微微挑眉,並沒有因爲這句話而產生什麼特別的情緒波動。實際上,在正式和辰風炎成親之後,譚琰對於這個男人的情緒波動就變得很少了。
即使明知道這個成親只是做戲,只是鬱氏皇族和辰家進行的一場交易,她也還是莫名地產生了微妙的安全感。
起碼,在這一段時間內,這個驕傲而尊貴的男人,是她譚琰的,她不用擔心任何事、任何人,能把辰風炎從她身邊帶走。
即使譚琰內心深處知道這種詭異的安全感一點根據都沒有,但這並不妨礙她用一種以前從沒有過的心態來對待辰風炎。
也正是因爲她這種放鬆並且不在意的心態,讓辰風炎看她的眼神、以及對待她的心態,和之前也有了微妙的不同。
“你好像並不覺得意外?”辰風炎問。
譚琰聳了聳肩,對此不置可否。
該怎麼說呢?她確實對此不感到意外。進入墓葬羣之後,既然兩人言行舉止都朝着內心深處被掩蓋的那一部分無限靠攏,再加上之前辰風炎對於她並不是沒有感情的。
以譚琰的聰明才智,也能猜到辰風炎遲早會對她用上這種類似情人又類似戰友的態度。
只是時間早了點,見譚琰眼中有了微微的不耐,辰風炎這纔沒有繼續挑戰譚琰的耐心,道:“你問的那些問題,我只能部分回答你。”
譚琰依舊沒有說話,但她眼中專注起來的神采也表示她並沒有在走神,而是一直都在傾聽辰風炎的話。
“我那個弟弟的母親雖然很神秘,但是這個孩子基本上是一出生就被接到辰家來,所以對於我們而言,他並沒有什麼好陌生的——我雖然長期住在將軍府,卻不是對辰家的事情一無所知的。”
譚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她有種預感,只要辰風炎不把答案告訴她,並且沒有說服她之前,她無法保證和辰風炎心無芥蒂地合作下去。
畢竟,把她看成戰友和情人的人,是辰風炎而不是她。
不知道是不是宋燁修提供的那些咒語的加持,譚琰發現進入墓葬羣之後,辰風炎表現出來的改變比她自己要多多了。
想到這裡,譚琰的眼神暗了暗,就聽辰風炎繼續道:“後來我派人去調查了一下那個神秘的女人,並沒有在任何名滿天下的舞姬中發現符合這樣一個身份的女子。”
“懷胎十月,起碼有四個月不能接客跳舞,這對於一個名滿天下的舞姬而言,必定要造成一定的民間八卦。調查這樣的小道消息,對於我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譚琰輕輕點頭:“後來呢?你並不是這樣一個半途而廢的人。”
“後來?”辰風炎輕笑一聲,道,“後來我派去調查的人受到了狙擊——來自辰家內部的狙擊。你說我能不半途而廢嗎?”
譚琰愣了一下:“辰家內部?辰舟嗎?”
“不是。”辰風炎看着譚琰的眼睛,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和鄭重,“是老太爺,是你很喜歡的老太爺。”
譚琰先是被那句“你很喜歡”給噎了一下,然後她下意識地問“老太爺?”
辰風炎只是轉過頭,視線掃過那條門縫,落在門框周圍的牆壁上,那神情,冷淡而隱忍,卻是在表明他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了。
譚琰眉頭微皺——說實話,她對於辰家一直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譚琰曾經在辰家
住過,自然也知道辰家是個什麼情況,以她的觀察力和行動力,像辰家這麼大的地方,只要給她一週的時間,她就能大致摸清楚這裡的水有多麼深。
但是真到了要用到這些資料的時候,譚琰就發現,不行,真實的辰家就像一個萬花筒,一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會發現她原先得到的資料全都是沒用的,甚至是具有極強的誤導性質的。
這樣不行。
只是就算譚琰發現了這一點,因爲時間不夠,也還是沒能在辰家做出什麼不一樣的事情來。
但是老太爺……譚琰回想起成親前,老太爺特地到新房中來的那個場景,總覺得當時老太爺話中有話,但饒是如今的譚琰,也沒能再揣悟出什麼來。
哎……都不容易啊,人老成精了嗎?
因爲腦中轉着的想法多了些,譚琰也就並沒有完全看清辰風炎做的每個動作,當他直接擡手推開門的時候,譚琰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
辰風炎敲擊牆壁的聲音還猶有迴響,但是那敲擊的軌跡卻早已無處可尋了。
辰風炎轉頭,看着還有些愣神的譚琰,道:“跟我進去?”
譚琰抿了下嘴脣,聳了聳肩,自然而然地擡腳,跟在了辰風炎的身後。
之前在密閉的房間裡,譚琰面對危險都沒有丟下辰風炎,現在她不在狀態,辰風炎自然也不能忘恩負義地丟下她——這是譚琰堅定的認爲的。
身體微微往邊上側了側,辰風炎看着老老實實地跟在自己身後,然而眼神還有些恍惚的譚琰,嘴角無聲地上挑:怎麼說呢,一般人進入墓葬羣當然會去關注辰家的事情,然而譚琰不一樣,她會比較關注辰家中的某個人。
比如他,比如入贅進來的辰家老太爺。
難道在譚琰的眼中,他辰風炎和辰家老太爺是同一個屬性的存在?
辰風炎微微皺了皺眉頭,看着已經完全打開的門,原本可以從門縫中看清楚的畫面已經被鋪天蓋地的白光給遮擋住,打開門反而不能讓他們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辰風炎看了眼譚琰,深吸一口氣,一腳踏入白光中。
譚琰慢了半拍,倒是也跟了進去——主要還是因爲辰風炎剛纔看着她的眼神,讓譚琰無端想起送她上馬的宋燁修,帶着一種微妙的不捨。
進入白光之後,譚琰感覺到了一種奇妙的、輕輕的壓力在她周身形成,那種感覺就像是有個人在對她摸骨似的。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小段時間,當這種感覺消失的時候,譚琰睜開眼睛,饒是心裡已經有了一定的準備,也還是被眼前宏大而生動的場景給震驚到了。
艾瑪,小小的一間房間竟然還能盛下一個史前世紀!
辰風炎站在她身邊,兩人正站在一處高臺上,下面是層層疊疊的羣人,集體跪拜着,身上穿着獸皮和樹葉製成的衣服,黃色的皮膚上畫着一道道鮮亮的油彩,神情莊重而熱切,就像在期待着什麼。
當譚琰和辰風炎的身形從白光中出現之後,那些人忽然激動起來,有一個身披簡陋白袍的老者站起來,揮舞着一根形狀怪異的樹枝朝天比劃着什麼,聲音嘶啞而激烈。
譚琰淺淺皺眉,正要低聲和辰風炎商量什麼,就感到自己的身體明顯不受控制了。
辰風炎也是這種情況。
但是比起譚琰的驚愕,辰風炎要淡定許多。
他看着眼譚琰,放鬆力道任由這個身體一點一點走到高臺邊上,停頓了一下,拉着譚琰的手,縱身躍下。
即使知道辰風炎不打沒把握的仗,譚琰還是被陡然的失重感覺給驚了一下,很快,就
有一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氣流,從下方把兩人給託了起來,緩緩降落。
“這裡,依舊是心中之景,只不過重現的是辰家祖先昔日的輝煌而已。我們只要親歷一遍就好了——算是所有機關中,最沒有危險性的一種。”
話音落下,兩人也剛好飄飄悠悠地落到了地面上。
祭拜的人羣雖然狂熱,但畢竟兩人是頂着天神的頭銜降落的,因此除了那個老祭司,也沒有人敢湊上來。
譚琰走在辰風炎身後,收斂神情,把自己裝的就像是辰風炎帶着的小廝。
說來也奇怪,就在譚琰起了這樣的念頭之後,她身上的衣服光芒一閃,真的成了小廝的樣式——自然是幾十年前的款式。
而辰風炎,就像是沒有發現譚琰的改變似的,將雙手負在背後,面無表情地任由老祭司一路陪伴,時不時介紹點什麼。
老祭司由辰風炎搞定,譚琰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一邊的人羣身上。
即使在千年之前,即使這個時候並沒有留下多少文字記載給後世,譚琰也還是能從他們的眼神和肢體動作之間看出來,他們絕不像後世文獻中記載的那樣,屬於未開化的人類。
起碼,他們有着自己的渴望,還有非常嚴格的紀律。
這邊,老祭司已經帶着辰風炎越走越遠,而譚琰發現自己並沒有被辰風炎的腳步給牽制住,也就留了心,放緩了腳步。
見神靈的侍者留了下來,那些依舊跪拜在路邊的人羣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還是激動。
在他們流傳的記憶以及傳說中,神靈的侍者一旦停下腳步,就意味着凡人微不足道的願望能夠得以滿足。
上一次發生這種事情,是在百年之前,而那個願望得到了滿足的人,則成了他們這個部落神靈化身的祭司——也就是陪着辰風炎遠去的老者。
譚琰走了兩步,視線逐漸集中在一對姐弟身上。
姐姐十六七歲的模樣,神情很恭敬,但是眼中卻有着很濃重的疲倦,並沒有任何狂熱之情。
而弟弟大概十四五歲,一張臉還帶着稚氣,卻已經能夠看出日後凌厲的模樣——但那眼神,那敢於直視譚琰眼睛的眼神,帶着與年齡不符的壓抑和憤怒。
譚琰眉頭淺淺地皺起,腳步一頓,轉身,朝着那對姐弟走過去。
當譚琰在他們眼前站定的時候,那個姐姐被嚇了一跳,慌里慌張地就要把弟弟的頭給按下去,她還以爲是弟弟的眼神衝撞了這個神靈的侍者——凡人哪能直視神靈呢!
誰知道譚琰只是笑了笑,朗聲道:“你們兩個隨我來,其他人都散了吧。”
守在整個祭祀場周圍的祭司助手聞言,面面相覷,在注意到譚琰的不耐煩眼神之後,紛紛一激靈,趕緊組織人羣離開。
等到人都散場得差不多了,譚琰才道:“你們站起來。”
那姐姐遲疑了一下,拉着弟弟站了起來。
譚琰淺淺地勾起嘴角——這個動作她還在軍校的時候不經常做因爲這個表情通常代表着她心情很好,願意花費耐心去做某些事情或者完成某個人的請求——而實際上,除了在作戰任務中,譚琰的耐心一向很糟糕。
“神靈的侍者啊,能親眼見到您是我們一輩子的榮幸!”那姐姐走了兩步,膝蓋一軟,又要跪拜。
譚琰後退兩步,沒有伸手去扶着她,只是輕聲道:“你們並不想來參加這一場祭祀,對不對?”
那姐姐有些慌張,正要解釋什麼,就聽那弟弟大聲道:“你想幹什麼?我們家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你們這羣貪婪的傢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