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感到事有蹊蹺也是在最近。祥祥總是問起外公,他撒謊瞞了過去,不經意想起事發的整個過程,隱約覺得不對勁兒,尤其在想到胡妤的反應之後,他才越想越奇怪,敢下結論肯定事情不簡單。
丈夫死去,妻子必然傷心,可她的傷心很短暫。在殯儀館見到紀權的屍體,是她反應最激烈的時刻,火化後,她就淡定了許多,很快地接受了事實。那種淡定不尋常,好像就在等待去到謝家的那一天……
深呼出一口氣,孔德明駕車去綠洲飯店,無論如何,他對孩子說過的事情都要做到。
夜已深,城內燈火闌珊,霓虹燈閃爍的街道如白晝,依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紀暖颯站在街邊,看着對面的高樓大廈發呆,燈光的映襯下,眼底跳躍着憂傷而不甘的碎光。
那曾是明城內僅次於謝家鵬翔控股和展飛控股兩幢大樓的中天融域,是多少人心中的金枝頭,即使到了夜間沒人上班,琉璃燈光依舊照亮這一方的夜空,到如今只剩下黑漆漆的景象,似在與夜幕相呼應。
爸,如果真如姐夫所說,你能不能像英子姐那樣,託個夢給我?
中天融域前方的空地,泊着一輛車,輝煌的街燈投射到車內,照亮了裡面沉靜的凝視。
謝政遠坐在後座,一眨不眨地望着對面的女孩。
“二少,需要過去跟紀小姐打個招呼嗎?”司機低聲問。
謝政遠結束了應酬,路過中天融域,一看到她獨自站在路邊仰望對面的大樓,就吩咐司機停下車,安靜地坐在車裡凝視着她。
看着她,他想起今天在謝家的那一幕——她站在房門燦爛的微笑,轉身卻僵硬的背影,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他需不需要有所解釋?可她對他一點記憶都沒有,該如何解釋?
司機突然出聲,必定是等得不耐煩了,畢竟,謝政遠從沒讓司機這麼晚還沒回家。
“車子就停在這,麻煩你去把她叫過來。”
“好。”司機愉快地應答。
當司機很多年了,謝政遠是他遇到過最有素養的老闆,外貌英俊、年輕有爲是一層,作爲一個普通人,他最欣賞的是他的品格,無論對待誰,他並不仰仗身份、權勢、或財富而看低他人,總是給予每個人都應享有的尊重。
透過擋風玻璃,謝政遠注視着前方。他看到司機說話之後,紀暖颯把目光投射過來,隨後她甜甜一笑,欣然跟隨司機而來。
對司機言謝上了車,紀暖颯難得一臉甜美的笑容看向面容冷清的謝政遠,“又要搭你的順風車了,很不好意思哦。”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謝政遠目視窗外,其實他想問,是不是聽到了什麼纔到這裡來緬懷?
“噢,到這裡來……有些想爸爸了,到這裡來懷念。”失落的情緒猛地一轉,紀暖颯刻意用自嘲的語氣說,“以前爸爸在的時候,什麼都不愁,尤其是錢!可似乎就是因爲什麼都不用擔心,纔不懂得‘來之不易’的含義。現在沒有了靠山,說什麼都是悔之晚矣,其實我……”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白色的盒子,打斷了暖颯,她怔了怔,看清盒子上的標識,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笑着問:“這是什麼意思?”
謝政遠的手一動不動地停在半空,堅定地看着她,“你的手機不是掉水裡了嗎?現在手機和卡都準備好了,以後到了哪兒聯繫都方便,省得讓家人擔心。”
太多疑問瀰漫在胸腔,紀暖颯抿了抿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愣着做什麼?還不收下?”他把盒子湊近了些。
紀暖颯遲疑着接了過去,沒有打開,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盒子上殘缺的蘋果,訥訥地問出了口:“爲什麼?”
謝政遠愣了一愣,“什麼?”
爲什麼要殘忍,爲什麼又要溫柔?
車子平穩地在路上行駛,兩邊街景平行倒退,車廂後座的兩人並排而坐,相互說話卻互不相看。
裝着手機的盒子太重,重得拿不住,暖颯屏息把它放置在座椅上,看向窗外的同時輕問道:“我可是把你的妻兒撞入大海,害你家庭破裂的人,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爲什麼幫我那麼多?”
謝政遠看着窗外閃爍的夜景,薄脣微揚,彎出一記清淺的弧彎,帶着諷刺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因爲不知如何回答。
“在姐夫家你出現,還等我把祥祥哄睡着才走,然後在墓地,攔下你岳母的巴掌,還有在月牙鎮……如果只是偶然的一次兩次就罷了,接二連三的,叫人不懷疑都難。現在,你又送我手機,我究竟是何德何能?害死了你的妻兒,竟然還能得到你的照顧?這種事情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吧?”
說着,暖颯苦嘲地笑着低下了頭,眼底已然溼潤。
謝政遠側過了臉,墨黑的瞳仁緊緊地凝視着暖颯微埋的側臉,喉嚨一緊,手不自禁擡起向她伸去。
“如果……”她忽然出聲,他頓住了動作,在她的自言自語中緩緩收回,情緒也逐漸平復,“其實這五年來,滿玉跟我說了很多,有的時候我也會想,沒有發生那麼多事,我們也可以成爲朋友吧?也許談不上很好的朋友,至少我見到你,也能像對待謝政航那樣,自然輕鬆地喊你一聲‘政遠哥哥’,不是嗎?”
政遠哥哥……多少年了?這一聲呼喚魂牽夢縈,在無數個不眠的夜、噩夢驚醒的夜,總是迴盪在耳邊,彷彿她就在跟前,或淘氣或生氣或討好或乖巧地喊他“政遠哥哥”!
但如今,但如今……她再次這麼喚他,竟然是這般光景,倒果真是風已去,山水仍相依,而今的人生,也只是空留一記嘆息。
紀暖颯,暖兒……我該怎麼跟你說才能說清楚?十五年的空白,要用多少言語才能填補完全?而我說了,你能否理解,能否記起……記起十五年前那個身穿白襯衫,手戴白護腕,總和一隻籃球爲伴的少年?能否記起你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小身影,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門迎接他的歸來?能否記起你童言無忌的玩笑話?
“你以後娶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