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昭若沒有鬧騰,她就是那樣子站着,端端正正,手中捧着那朵荼曼華,就像一個花仙子,只是花仙子周身縈繞的殷紅色術息實在駭人。殷紅色沾染全身,碧色的長髮絲絲化爲了紅褐色,盈着殷紅的碧色雙眸幽幽發黑,沒有哪怕一絲象徵生命的光亮色彩。她靜靜看着君羽休,心無旁騖的平淡表情,更彷彿這片天地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
君羽休不敵的闔上了眼。流昭若沒有鬧騰已經在他的預料之外,她此時這似乎蘊含着什麼的控訴似的眼神更加令他無措。她在無聲控訴着什麼,而且很委屈。
委屈?好似她認識他之後真的是不盡如意。
“……爲什麼?”她終於開了口,但聲音細如蠅鳴。可是在現下這個異樣安靜的環境中,她的聲音一字不落的全部入了君羽休的耳中。
然後君羽休心神一蕩。果然是……控訴啊!爲什麼?你想問的又是哪個“爲什麼”呢?
“……如果你真的那麼愛她,當初又爲什麼要放棄她呢?”
平地起波瀾,流昭若輕輕的連正常音量都不足的一句話生生令幾個人鴉雀無聲,不,他們本來就沒有聲音,只是此時因爲震撼而更加寂靜,心跳聲都輕了。君羽休曾經的情事只有池依弦一個,不曾隱瞞過什麼,可是除了他們沒有幾個是清楚他們的經過的。但是流昭若如今的語氣,卻是彷彿知道了些什麼。
但是下一句又跳脫了,因爲她說:“一個人愛上了另一個人之後是不是就會很卑微了?”她看着君羽休,悽悽的笑,“我喜歡你,所以卑微到明明沒有可能但還是作賤的不想放棄……”
君羽休眼簾一收。那悽然的笑,他承認,他痛心了……不對,有些不對……流昭若不滿的負面情緒竟然是委屈,而且還是……這樣悲慼的委屈!
“她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女生吧?嗯?否則你怎麼可能願意爲了她而與命運爲敵……”
又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轉折,君羽休因之突然有了疑惑。與命運爲敵……她是,知道了什麼嗎?比如他想復活依弦嗎?
“風先生不止一次勸過我,說忘了這些不愉快的事會活的更舒心……”她突然苦笑,“可是哪有那麼容易,真的動了心,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君羽休沉默着,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麼能夠回答的。流昭若只是隨隨便便說了一兩句,但是句句都隱含了他對於她的不公,他沒有給她公平的對待,他從一開始就殘忍的折斷了她想要突破侷限,展翅翱翔的羽翼。但他不認爲他錯了,他一直心繫就只有池依弦而已。
“我到底是錯過了嗎?你會心動的時刻……”她自言自語着,消瘦的身影愈見單薄,“如果,如果我能先遇見你,或者不喜歡上你……”她陡然一顫,笑的,她苦澀的笑意抖動了身體,“哪裡有什麼如果……命運安排了相見,究其所以就是讓你痛苦罷了……”
君羽休猛然一怔。“命運安排了相見,究其所以就是讓你痛苦罷了……”是,這樣嗎?依弦之於他,他之於流昭若……真的是痛苦的呢!因爲愛而求不得……
“君羽休,我恨你。”
這陡然竄出的一句話令幾人齊齊驚愕。誰都看得出流昭若愛着君羽休,可是如果她如今說出了一個“恨”字。如果能夠面對心愛的人說出一個“恨”字……君羽休愣愣的看着她,神色平板,只是脣色微白。
“我恨你那麼癡心,我恨你那麼專情,我恨你那麼優秀,我恨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她低下了頭,似乎是看着手中的荼曼華。一滴晶瑩的淚滴那麼突然的滴落在荼曼華的花蕊上,突然的令所有人的心同時一揪。“我那麼恨……恨時不我待,恨歲月荏苒人不再……”她頓了許久,因爲聲音不對了,沙啞的聲音好一會兒後才低沉的響起,“君羽休,如果我死了,你會有哪怕一點點的傷感嗎?”
君羽休愣了愣,但是不待他回神,流昭若自嘲的語氣已經響起了。
“呵!我到底想要奢望什麼啊!你那種涼薄的性子都盛名六界了,那麼的坐實,又怎麼會爲了一個沒有什麼存在意義的人傷心呢……”她勾着脣角,用自嘲的聲音輕輕的說,更見苦澀。
君羽休怔了怔,而後無限緊張的看着她。那聲音裡隱含着一種悲鳴,是絕望的悲鳴。他捕捉到了,於是更加緊張。可是偏偏被荼曼華荼毒的人是不能被外物影響的,否則,只會令被荼毒的人神識混亂,一個不慎甚至會被荼曼華吞噬。他冒不起這個險,因爲,因爲……因爲流昭若真的不是那種沒有任何存在意義的人。可是如今的情況……沒有最糟只有更糟是嗎?
“如果真的就此不在了,那麼我是不是能夠舒心一些呢?”流昭若捧起手中的荼曼華,看着君羽休,燦然一笑。她闔上了眼,無神的雙眸隱在荼曼華之後,漸漸消涅了光華。
“不可!”君羽休驚呼,可是遲了,流昭若手中的荼曼華,已經開始碎裂了。還是出現了,荼曼華那萬分之一機率的後遺症的爆發……
豔花荼曼華,縈蠱鎖人心。心灰意亦冷,人花兩相亡。
殷紅的術息更加緊促的擁抱着流昭若,好似久別重逢的好友一般。可它如今只是爲了要了流昭若的性命!
君羽休再顧不得什麼後顧之憂,什麼後顧之憂在此刻都不重要了,比起定然會消逝性命,哪怕只有半成的救人希望也是要搏一搏的不是嗎?他運起氣力,毫不猶豫的正要衝上去,變故卻在此時橫生——流昭若身上燃起了金色的火焰!雖然只有短短的不足三息的時刻,但那股縈繞着流昭若的殷紅術息的確在火焰下急速消涅了。流昭若在發出一聲低沉的細吟後,人確確實實的昏了過去。
君羽休信手一般攬過流昭若的腰,接住了她。但他的心境不平穩。方纔那一刻應該是涅磐之火沒有錯,而且還是金焰!可流昭若在這五百年內都已經沒有涅磐的機會了……是誰救了她?是好意還是……另有所圖?
看着流昭若似乎、大概、或許、應當……已經沒事了,離舟雪小心翼翼走了過來,“究竟,怎麼回事呀?”
“雪豔妖花——婆娑雙生花。”君羽休給流昭若探了探脈,發覺確然無恙後才放了心,也有了心情替離舟雪釋疑。
“嗯?這就是婆娑雙生花?”離舟雪發出一聲驚呼。到底還是鬼族的人,多少是聽過一些的。
君羽休沒有應她,只是低頭認真的看着懷中沉眠的女子。流昭若的神色是正常的,甚至還有些紅潤,全然不像才經歷過一場生死較量。沒有清醒的原因大約是被涅磐金火燒的疼暈過去了,她說過她從來不曾涅磐過的。
“竹,能否感應到墨的氣息?”君羽休掀了眸,問。
倪雲竹點點頭。
“好。”他迴應似的點點頭,“她需要休息,我就不陪你們了。”他示意的是懷中的流昭若。不待三人有什麼反應,君羽休捏起訣,已然抱着流昭若從此地消失了。
倪雲竹頓了頓,終於把那一句“你是愧疚的要補償還是開竅了”給嚥了回去。看來,不論是哪個,情勢都比他去復活池依弦要好些。至少如果蒼穹玉再那般抉擇,他與頌雪兩人是有能力保下君羽休的。悲劇,應當不會再重演了。
“呀!墨……昭若突生的變故都讓我忘了是他出了事來着……”離舟雪抵脣輕呼。
端合瑤也回過神,忙擔憂的看向了倪雲竹,“雲竹……”
“放心,墨沒有事的。”倪雲竹平靜的說。如果真的有恙,就是流昭若發生了再大的事他也早與君羽休分頭行事了。
“可是墨如今又會在哪裡呢?”端合瑤似是自言自語的說。因爲一時好奇,所以他們草草入了這真神遺址之中。很好,都把墨的事給忘了。雖然墨或許沒有事吧,但是墨畢竟發了信光。他發了信光,無疑是遇着麻煩了!可是他們如今竟然還在這真神遺址裡逛起來了。
倪雲竹擡起手,端端正正指着碧梧宮的大門。“那裡。”
“誒?”
“墨,在裡面。”倪雲竹平平靜靜的說。不止是墨,還有一股怨氣,就像那種生物。只是,竟然沒有筱拂的氣息,整個鳳族都沒有筱拂的氣息,她會去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