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十八重天洗雲殿。今日,停棺七日的二十三帝女殿下將要下葬安魂了。
出棺吉時將至,洗雲殿內外一片悽靜。安魂禮聲勢浩大,不及太子之禮,卻也是比得上帝姬之禮了。如此受看重,但卻不曾提及死因,甚至沒有爲之報仇,層層疑惑吸引而來的人只是更多。
人羣中,兩抹人影擠入洗雲殿外殿。
“就快開始了……再不動手便來不及了。”
“自然明白。可是……太胡來了。”
“如果真的安了魂,那頌雪的努力又怎麼辦?……說來他怎麼還不到?太慢了吧!”
“我們阻止的了嗎?”
“自然不行。但是,可以拖延時間啊!”
“可……”
“雪兒,不能猶豫了,一旦出棺,天帝都是不能阻止的。”
“可、可我父君來了。”
“我那帝外公不也一直在着呢!”
“你……不一樣!”
“的確不一樣我被抓包了下場只會更慘!”
“你!”
“好了,沒時間了。究竟動不動手?否則我自己去?”
“……上!”
“……集天時此刻,出棺——安……”正殿之上,領禮高唱着誦辭。
倏而,一片藍光如天幕般遮下,硬生生震懾住了滿堂的人。震懾住他們的自然不僅僅是那藍光,更加令人震懾的,是那光芒中若隱若現透露出的上神的術息!這正殿中的人,本神之階以下的可全部定住了!
所有人震驚着的時候,一男一女相攜步入了洗雲殿的正殿。那男子瀟灑逸然、玉樹臨風,手中一柄雪扇,給人的印象只有“翩翩公子颯如風”七個字;那女子絕色如畫,又藍衣如水,只讓人想起“紅顏如水點易碎”七個字。那是那麼出色的一對,只是如今他們實在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中,尤其是這般來者不善的模樣。
本是安然高坐的鬼君有那麼一瞬險些從高坐上滑落。那、那個不會是……
“帝君,那似乎是八……”
“閉嘴!”
“是。”
正殿門前,男子一步跨出,遮住了半個女子,手中的雪扇未曾展開,他肅着神情,昂首挺胸,“煩請天族禮士休息片刻,容我說上幾句。”
“什麼人,竟膽敢在帝女的安魂禮上放肆!”領禮瞠目怒斥,語氣十分不佳。因爲即將出棺,所有天帝天后等親眷已經落座龍駕鳳輦,正殿之中此時倒是沒什麼天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否則也是輪不到這小小領禮說話的。
“嘖嘖~這話說的……”帝空塵搖搖頭,一臉的失望神色,天族的禮儀愈發不受重視了嘛!“不必在意我是誰,只需容我說幾句話便好。”他將執扇的手背到身後,“諸位能否停上一停,我有法可以救活帝女殿下,只是還需要時間。”
“笑話!”不待他說完,觀禮席上已經有人飄身上前,是狐帝白淨!“刨心之傷等同裂魂,這天下除了真神無人能救。你能請動殿下?”最後一句滿滿的盡是蔑視。孰人不知殿下涼薄,遠不及依弦真神熱心,請他救人?就是他親妹妹他也不曾管過!
“請不動。”帝空塵甚是坦然,“但我有其它法子。”
“法子?十三月明也救不活帝女了!須知她已臨近上神!”白淨又是譏諷了一句。
帝空塵輕笑,還不曾說,離舟雪已經隱了怒氣開口,“狐帝句句夾槍帶棒,可是對我們很是不滿?明說而已,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本帝何曾有過!”白淨正袖一揚,否認。然而在暗中,他卻是向兩人甩去了一道氣澤。他乃上神之尊,便是有任何不妥又怎是可以如此明面議論的!
帝空塵冷了眸。他本就站在離舟雪身前,如此白玉錦綢扇橫轉,輕而易舉便接下了那一招。可他很不悅,此時他與離舟雪只是無名之輩,他卻如此下手,若他們還不及上靈實力,豈非是要當場喪命?!“狐帝過分了!”
“本帝未有。”白淨的態度依舊強硬。帝空塵的平安化解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又如何?與小輩何須好言!“卻是你們,公然阻攔二十三帝女殿下安魂,若是再不離開,休怪本帝真要過分動手了!”
“你怕是求之不得吧!”離舟雪冷冷一笑。輕身騰空,離舟雪與白淨一齊,七彩祥雲漸至彙集。七彩,上神之尊!
來之前便想過會動手的,雖然暴露之後會有一大堆的麻煩,但又如何?頌雪的努力看在眼裡,誰又真的忍心看他失望?而且她就藏於藍苑之中,父君又能奈何她?
鬼君剎時瞪大了眼。這個死丫頭……
白淨未曾不是一怔。這……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六界又多了個如此年輕的上神?天雷之劫呢?不曾有過異象啊!“你究竟是誰?”
“本宮……”
“雪兒!”帝空塵慢悠悠的凌空飛起,淡淡然開口,打斷她:“怎麼小泉都記得住的事你偏是不記得?我再說一遍——女生是用來呵護的!所以,打架這類粗暴的活計,交給我便是。”他合上白玉錦綢扇,目光漫不經心似的看向白淨,眼神卻是夾着劍刃般銳利。
白淨莫名心驚了一下。怎麼會,面對頌雪他都沒有這種心駭的感覺的……他又是誰?絕不可能是真神,但這股子心駭……如何解釋?
白淨感覺有異,離舟雪卻是一臉的不放心神色,“可你……”
“再早也有千八百年了,依着竹那般的每日練(虐!),偶爾羽休還要插上一手,我再不濟,能活到如今也該不一般了吧!”
離舟雪:“……”你這麼說想到過竹和羽休知道之後的反應嗎?
“何況我本就不凡,對吧!”
帝空塵語氣中的自戀與討好令離舟雪更加爲之無言。但這確然也算事實。六界中根骨極好的,大約花個六、七、八萬年苦修便能晉升上神,如她便是花了六萬七千多年。但帝空塵是個怪物!不過四萬七千歲,他已然晉升上神,可她就沒怎麼見過他修煉呢!他更多的時間都是在四處遊、山、玩、水!固然那與池依弦的指點有關,但他那令人憤恨的天賦也是絕對不可或缺的!
離舟雪妥協了,默然退後兩步。
白淨心中是一片的迷霧,但面上,卻依舊是那一副傲視天下的模樣。見果然是帝空塵凸出,心底一時竟沒了底。能讓上神之尊退後,他也不一般的吧……
只是帝空塵並未一開始就揚言動手。“狐帝,再說一次,我有法子可救活帝女殿下。”帝空塵收起扇子,端起萬倍的正經架子,道。
“小子莫再胡說了。”到底停滯的久了,天帝陛下被驚動了。此時的天帝較之七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頹然了。也是,最有希望的繼承人夭折,他如何能不頹然?天帝出現在白淨身旁,出現的突兀又突然,“帝女之死,回天乏術,你的……怎麼是你?”天帝的臉色一瞬拉黑,好似親眼看見妻子出軌而且是同外人一起看見的一樣。
帝空塵不在意的一笑。這外公,他本就沒怎麼放在心上。但禮儀不可廢。於是帝空塵恭恭敬敬向天帝行了個孫禮,“迴天帝,孫兒怎忍心見着二十三姨就如此消香玉殞?只是孫兒的法子還有些費時,所以只能先來拖着了。”
孫兒?他原竟是天族之人,天帝之孫嗎?這個消息震驚了不少人,好在在場的人都是有頭有臉,沒有引起什麼喧譁。可他身爲天孫卻前來攪合帝女的安魂禮,這……着實不像話啊!
更加寂靜的正殿與各種探究、打量的目光令天帝的臉色更黑了,但他只能隱忍着。帝空塵挑明瞭天孫的身份,又來意爲善,他若擺臉色,丟面子的只會是他自己!“你說你有法子?莫非你請動了殿下?”
“曾說過,我請不動的。”帝空塵咧起了嘴,“但我那法子狐帝也曾猜到過,正是那十三月明!”
“十三月明”四字一出,周圍頓時更靜了。說了十三月明沒用的,他……他其實是來搗亂的吧!
天帝的臉色愈發的黑了。
白淨不由蔑笑,“小子好招!這麼廢的點子也說的出口!”
帝空塵竟是不見有氣,只是好整以暇的睨着他,甚至扇動扇子,一派瀟灑。這種曾經令君羽休都無法招架的眼神此時同樣讓白淨心上發毛,彆扭不已。
“你……作什麼這麼看着本帝。”
“帝空塵搖搖頭,語氣憐惜,“比起頌雪,你的氣量可真小的比不上鏡湖一角。”(PS:鏡湖,神妖兩界邊界。)
“你!”白淨剎那勃然大怒。頌雪?狐尊頌雪?那個妖孽也能與他相比?他竟還比不上他?!不由分說,白止又丟去了一團氣澤。
白玉錦綢扇淡然翻過壓下,像捏死螞蟻般輕易的打散了那團氣澤。“還否認,這又是什麼?”
天帝驀然眼神一亮,看着帝空塵手中的扇子彷彿看着一個絕色美女一般的急切。
白淨面上愈發抹不開了,“小子放肆!我如何說也是你的長輩!”
“嘖!理上說不過,就改用輩份了嗎?”冷笑聲凌空傳來,是離舟雪,“但我怎麼不曾聽過,長輩是可以爲所欲爲的?難道獨獨九尾白狐族是如此嗎?”
又一次被當衆下了面子,白淨怒不可竭。他正擡起手,天際綻放出白金色的奪目光芒,似乎有什麼隱了出來。這不是白淨做的,因爲他自己也是震驚。
帝空塵揮開白玉錦綢扇,舒了口氣。總算是到了。不過這疊天術,還真是奢侈啊!
疊天術,是能利用術法強行扭曲空間,將兩個本不相鄰的地界強行疊加的術法,非上靈無法做到。而且疊天術只是疊加了空間,一般人並不具有穿越的能力,除了上神之階以上。莫怪帝空塵感嘆頌雪奢侈了,這疊天穿越術,他耗盡全力也不過能施展三次而已。
燦爛的白金色光芒下,一道頎長消瘦的身影步步走近。他雙手合十放在身前,似乎捧着什麼東西。白金芒漸漸弱去,身影漸漸清晰,那蒼白卻俊秀的面容,正是狐尊頌雪。頌雪手中捧着一方冰盒,冰盒中呈着一朵奇異的花。此花共十三片花瓣,卻是開成了彎月弧形。花蕊似冰晶,遠遠高於花瓣。花兒是透明的,也是彩色的,它本體是透明的冰色,卻散發着彩色光芒。而它冰一般的葉片脈絡,卻是鮮紅如血。那花蕊,也呈着一滴鮮紅的雨露。
十三月明!他帶來了十三月明!
頌雪身後不足十步處跟着一個人,獅皇時竹。
頌雪的出現很令一些人激動,比如說天后娘娘。天后從鳳輦上飛起,凌空就是一掌拍向了頌雪。“你這個負心人,你出現做什麼!都是因爲你,是你逼死了雲淺!”
掌勢逼近,頌雪卻沒有抵抗。他也無法抵抗,失血過多加上使用了疊天穿越術,他早已接近強弩之末。可他也不會有事,因爲時竹就在他身後。
時竹前移三步,跨到頌雪身前,只是挺拳,天后的一掌就被反截了。
“上神?!”天后看着時竹,目光中盡是難以置信。妖族的獅皇時竹,什麼時候晉升上神的?
頌雪了無波瀾的眸子也看了時竹一眼。他已經是上神了嗎?看去不比冉音要弱,晉升應該不止一時半刻了。他爲什麼要隱瞞?
天帝在天后身旁現身,居高臨下看着頌雪,眼神冰冷而腥紅,“狐尊帝下,你不該出現。”來了只是讓我想要殺了你。
頌雪蒼白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天帝,請讓我試這一次……”
“你滾!”不待他說完,天后便是痛斥!“十三月明能有什麼用!沒有殿下幫忙一切都是徒勞!而且浪費唯一的機會……”天后終於忍將不住,泣下淚珠。
頌雪暗了眸,“天后娘娘……”
“沒有商量,絕不可能!”天后咬牙切齒的瞪着他,此時本儀容精美的天后娘娘神形竟是可怖。
帝空塵暗暗握緊手中的白玉錦綢扇,“天后,至少一試,是個機會呀!”
“原來這便是你的法子。”白淨看着帝空塵,譏笑一聲,“竟去尋了天族的仇人,你可真是天族的好兒孫!”
天帝的臉色又見了黑。
帝空塵手中升起一股子無力。這狐帝白淨,怎麼只會煽風點火?氣量也太小了……不對!九尾白狐族是何等大族,身爲一族之長度量怎麼可能這麼小呢!那麼他是……裝的!可是爲什麼呢?九尾白狐族與天族一向交好,如果帝女真的能夠復活他不應該阻止的。而且九尾白狐族還有那個玩意兒,他理該能知曉一切然後幫忙纔對。除非……除非……除非他知道的是全部!而且……“你有異心!”
帝空塵的語氣太過乾脆,目光又那般銳利,白淨不由心上一驚。但他依然沉得住氣,“什麼異心?本帝何有異心?”
白淨的坦然讓帝空塵疑惑了,他猜錯了?但……不得解釋呀!不如……“狐帝,聽聞九尾白狐族中有一顆傳承自神族始祖出的真神寶器寰宇心。不知,狐帝此時能否大方借出?這寰宇心據說是能夠預言的,用它看看這朵十三月明究竟有沒有用,現下的處境也不至於如此尷尬了對吧!”
白淨卻是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有寰宇心這物件。”
“果然有嗎?”天帝也是驚訝的模樣。
寰宇心不出世多年,除了上古神獻,就是九尾白狐族中也沒有多少人還知道了。帝空塵知道,只是因爲他一個博學廣識的父親。
“天帝不知,寰宇心在三十多萬年前便已碎裂了。”白淨鎮定自若的說“具體緣由涉及族中密辛,不便告知。但那寰宇心,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一,那神效,也是不能妄動的,否則,寰宇心隨時可能消湮。”
帝空塵輕擰眉,怎麼會這樣?
天帝露出可惜的神色,到底他還是想要救女兒的。“竟是如此……畢竟是真神遺物,狐帝還請好生保留。”
“本帝自是明白。”白淨應承下,暗中鬆了口氣。險些!
頌雪半合上雙眸,靜靜聽着,沒有打岔。直到這一刻他纔出聲,他說:“寰宇心的其它碎片,我有。”
白淨瞪大了雙眼,“怎麼可能!你……”
“你那三分之一的寰宇心,還是父親爲了保下我與母親,才劈裂交出的。”頌雪看着他,眼神冰冷而無情。他騰出右手來,手心泛着雪色光芒,一個鑽石型的晶石憑空出現。
“寰宇心!”白淨難以自制的驚呼足以證明那個物件是個什麼東西了。白淨突然又是一聲呼喊,因爲他的心口,一個雪色的正四面體晶體透出,竟是飛向了頌雪。“不!”他想抓,卻碰不到。
兩塊雪色晶體吸引相近,終至完美相接,化爲了一塊菱形六面體的晶石。雪色光芒大放,猶如冬陽。頌雪卻並未受到影響,擡手握住了那晶石。雪色光芒剎那消失,但頌雪與呈着帝雲淺屍身的水晶棺之間,卻鋪就了一條雪色的通路。
帝空塵勾脣一笑,白玉錦綢扇抖得不亦樂乎。“嗯,看來寰宇心已經預言好了。”
頌雪的眸中終於又染上了光澤。他正要動身,白淨的聲音卻又傳了來。
“站住!莫忘了是誰逼死了二十三帝女殿下!你這般的人,怕是帝女殿下寧願死也不願意見的。十三月明又如何?救得了一次又救得了第二次嗎?如果你真的想要她活着,放下十三月明就可以走了,至少見不到你,帝女就應該不會再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了。”
話落,所有人都是震了震。
這番話,真是、真是……真是太無理取鬧了!沒見過如此厚臉皮的,重重阻攔別人救人不算,最後還如此厚顏無恥的提出此等要求,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所有人都是看向了頌雪,等着他怒上心頭後痛揍白淨。包括天帝天后。
而頌雪只是靜靜站在原地,半響之後,“……好。”
嗯!就是這樣!先放狠話再揍……等等!他說的什麼?一時所有人愕然了,包括白淨。
可頌雪已經留下十三月明,離開了。
“……你爲什麼要出現?你又爲什麼不肯信我?沒有你們只有我和他……多好……”
如果……如果我真的如此讓你失望,讓你心碎,那我便永不出現……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