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瑩嘉手裡握一支筆,張張嘴,神情糾結,欲言又止。
她覺得那樣難聽的話讓當事人知道了,還挺鬧心,可宮小白一副她不回答問題不罷休的樣子,她有些招架不住。
“盧珍珍說……”雖然知道盧珍珍改名叫封檸,她還是習慣稱呼盧珍珍。深呼一口氣,豁出去的樣子,“她說,你被人包養了,還說得確有其事,太不要臉了。小白你別介意啊,校草應該已經警告過她了。”
宮小白抿脣不說話。
徐瑩嘉捂着額頭。
她就知道宮小白會生氣。
沒有女孩能忍受被人造謠被包養這種事,盧珍珍和她那個朋友太噁心了。
“別生氣啦,我們都相信你。”徐瑩嘉拉着她的手,小聲安慰道,“我和小雨她們都幫你罵過她了。”
季燚那會兒發火了也挺嚇人的,指不定怎麼教訓盧珍珍。有學神親自出面鎮壓,相信這種無稽的謠言不會亂傳。
徐瑩嘉看着宮小白一雙瑩澈的眸子,乾淨得能盪滌人世間的污穢,漂亮得像剔亮的琉璃珠,讓人恨不得將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讓她觀賞。
宮小白就是這樣一個女孩,時而軟萌如毛茸茸的小動物,時而兇悍如幼獸,她不從掩藏情緒,率真直性,只看了就忍不住喜歡她,靠近她,相信她,保護她。
包養一詞與她的名字放在一起都十分突兀。盧珍珍要造謠也應該思量一下這件事的真實性。
“謝謝你了。”宮小白笑了笑,朝季燚的位置看去,徐瑩嘉的座位在季燚後面兩排,站在這裡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落寞而孤寂。明明身處人頭攢動的教室,卻好像獨立空曠的山頂,天地獨他一人。
“說什麼話呢。”徐瑩嘉見她笑了,也忍不住勾起脣角,“這麼客氣,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宮小白看了眼時間,“快上課了。”她兩根手指比了個走路的手勢,“我先回座位啦。”
徐瑩嘉笑說,“快去吧快去吧。”
宮小白坐回座位,還有兩分鐘上課,她拿起桌面一根黑色中性筆,在指尖胡亂地轉着,心不在焉。
此刻心裡想的不是怎麼教訓盧珍珍,她在想到底該不該跟季燚說謝謝。
他幫了她,按理該說一聲謝謝的。他喜歡她,很顯然,到現在也沒有忘了她。
跟宮邪在一起的這兩年,她的心性早不是當初那個呆呆傻傻的小姑娘,喜歡一個人的感情當真沒辦法靠自主意識去控制、壓抑。面上再淡然,心底卻不可能真正能做到毫不在乎。
她怕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謝謝”,會讓他心裡那團火燒得更旺。
久而久之,他一顆心被灼烤得滿目瘡痍。
她不想看到那樣一個季燚。
他是明德的校草,是一個神話,被無數女孩子當男神般崇拜,他不該受困於感情,他該和一個喜歡着他並且他也喜歡的女孩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宮小白握着筆糾結了半晌,上課鈴打響了她也沒想出個結果。
索性不想了,她攤開資料,繼續寫題,她現在分秒必爭,急於超越季燚。
高一高二的時候,她總仗着自己天賦高,沒怎麼拼盡全力,眼下終於意識到她和季燚之間的巨大差距,有些後悔了,以前不該貪玩的。
消失了一節課加一個課間時間的封檸走進教室。
門咣噹一聲,動靜不小,學生們專心做題,倒沒有人扭頭往後看。
宮小白停筆,轉頭看了一眼。
封檸眼眶微紅,化了淡妝的臉上眼影暈開,可能她揉過眼睛,眼影和着淚水,與臉頰上的腮紅一攪和,幾乎不能看。校服褲子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只能用狼狽一詞來形容。
宮小白嘴角抽動了兩下,她這樣子……季燚真打她了?
實在無法想象雲端高陽、白衣翩翩的季校草動手打女生的畫面。
活該!
這一次,她跟盧珍珍沒完。
上次宴會下藥的事她還沒跟她算賬,主謀是封旭沒錯,可她是從犯,一樣的罪無可赦。停歇了沒幾天,她又興風作浪,真當她好欺負了。
封檸趴在桌面,臉朝下埋在臂彎裡,她的同桌看了一眼,不予理會。
“我不對女生動手,今天破例了。”
“所以,別逼我下狠手。”
“盧珍珍,人的忍耐是有限的,事不過三。”
季燚冷冰冰的話還在耳邊迴盪,一遍又一遍,經久不息。
她就是嫉妒宮小白,就是見不得她好!
宮小白到底有什麼好?所有人都喜歡她,季燚兩次爲她出頭,一班的女生們爲她說話,宮邪對她呵護備至。
那個男人……
三次見面。校長辦公室,他以家長的身份,彷彿一顆參天大樹,而宮小白是他旁邊一株小草,他毫不掩飾的給予宮小白最大的庇護;宴會上,他以一個男人對女人的疼愛,衆目睽睽之下,他用寬厚溫暖的懷抱,擁她入懷,將她置於他臂彎之中,給予別人羨慕不來的疼寵;餐廳裡,他又像一個疼愛女兒的父親,給予她最大的縱容,儘管無奈,還是張嘴吃下女孩遞過來的東西,只是不想讓她失望。
其實她一直不願承認,她比不過宮小白。
兩人同爲孤兒時,宮小白有那樣一個男人呵護,生活無憂,她卻活在養父的吝嗇下,多要一分錢都無比困難。
如今,她是人人羨慕的封家千金,還不是得不到喜歡的人的一個側目,可宮小白仍舊擁有那個男人。
而她喜歡的季燚也喜歡着宮小白。
兩相對比之下,她怎麼可能不嫉妒,不恨她。
——
晚上九點半,高三下了晚自習。
宮小白匆匆裝了幾本書,背起書包跟方玫和封媛告別,說有事要辦。
方玫嘟囔了聲奇怪,跟封媛兩人先回了宿舍。
封檸因爲上午的事,鬱悶了一整天,下了晚自習還恍恍惚惚。
“檸檸。”門外,一臉微笑的鄭可在等她。
封檸看着她,表情冷漠,一點笑都沒有。
都怪鄭可!要不是她多嘴,提起宮小白被包養的事,怎麼會被那幾個女生聽到,然後引發爭論,繼而讓季燚聽到,他現在鐵定更加討厭她了。
全都怪鄭可!
怒氣難消的封檸儼然忘記了,她一開始將這件子虛烏有的事說給鄭可聽,就是曉得她口無遮攔這一缺點,想利用她的嘴巴抹黑宮小白。
“你還在生氣啊?”鄭可小心翼翼地勾着她的手指,賠着笑臉說,“校草後來沒把你怎麼樣吧?我擔心了一整天,中午吃飯也沒看見你。”
一提起季燚,封檸腦中緊繃的一根弦就斷了,憤怒地甩開鄭可的手,怒目圓睜,“還不都是因爲你!口沒遮攔,你現在又假惺惺的演戲給誰看呢!看着就噁心!”
下晚自習有一會兒了,教室裡的學生都走光了,一班的紀律和衛生都非常好,值日的學生簡單收拾了後面的垃圾桶,也離開了。
走廊裡,封檸咆哮的聲音顯得格外大,空蕩蕩的走廊甚至響起了輕微的迴音。
鄭可的臉霎時僵硬,笑容都凍住了,凝固在臉上,錯愕和假笑在一張臉上交織,表情滑稽,“檸檸,你……”
“別叫我的名字!”封檸推了她一把,惡狠狠地道,“裝什麼好心?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我被季燚拽走的時候,你連阻攔的動作都沒有,指不定在心裡偷笑吧?還說什麼擔心了一整天,你要真擔心我怎麼不見來找我?”
“我沒有看你笑話。”相比之下,鄭可的氣勢弱了很多,面對封檸的咄咄逼人,因爲忌憚她的身份,她只能不斷把腦袋縮進烏龜殼裡。
“騙誰呢。”封檸哼笑。
“檸檸……”
“走開啊!”封檸又推了她一把,煩躁地下了臺階。
鄭可被她推的踉蹌了好幾步,靠在牆壁上。
再好的脾氣被人這樣三番兩次的諷刺蹂躪也該生氣了,鄭可望着封檸離開的方向,不屑地瞪了一眼。
神經病,被喜歡的人教訓了心裡不爽吧,像瘋狗一樣亂咬人。
她揉了揉撞疼的手腕,譏誚地笑了一聲。
說她口無遮攔?最後那句模棱兩可,故意引導人往不好的方向想的話,不知道是從誰的嘴裡說出來。
——
回宿舍的道路,宮小白躲在一棵梧桐樹後,雙手插兜,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好整以暇地等封檸。
她說了將盧珍珍摁在地上暴揍一頓不是開玩笑的,正好新仇舊恨一塊結算。
大老遠的,她就看見一行四個女生往這邊走,爲首的那個女生,以穿袈裟的方式把校服斜綁在身前,嘴裡叼着個棒棒糖,走路姿勢拽得跟二百五一樣。
不用等她走近,宮小白就猜到她是校園一霸,姚琪。
身後的三個女生都是她的小跟班。
姚琪看見梧桐樹後的身影,眯着眼睛仔細瞅了瞅,覺得像宮小白,走近了一看,還真是她。
她對身後的女生說了句話,跑到梧桐樹後,用手拽下了嘴裡的棒棒糖,吊兒郎當抖了抖腿,“你躲在樹後面幹什麼?”擡頭望了樹上一眼,“捉蟲子?”
宮小白:“……”
姚琪的髮型又變了,每回見她髮型都不一樣,她的大波浪捲髮剪短了一點,漂染了一綹亮藍色,夾雜在黑色的髮絲中,格外顯眼。
“我等人。”
宮小白看了看教學樓的方向,不見封檸的身影。不會不從這條路走吧,通往宿舍樓的道路確實有好幾條,但眼前這條路是教學樓和宿舍之間最近的。
如果盧珍珍不從這條路走,那她就白等這麼久了。
“等誰啊?”姚琪問。
“你別管了,先走吧。”宮小白目不轉睛地盯着路,“我等人打架呢。”
“打架?!”姚琪跳起來拍了一下宮小白的肩膀,一臉興奮,“臥槽,這麼好玩的事你不叫我,太不把我當朋友了吧!”
宮小白左邊肩膀被她拍得往下墜了墜。
姚琪把棒棒糖塞嘴裡,含糊不清地鄙夷道,“就你這瘦胳膊細腿兒還跟人打架?不是我打擊你,人家分分鐘操翻你!”
宮小白:“……”
她不太敢跟姚琪交流,畫風總會詭異的被她帶跑偏。
“得,你們先回去吧。”姚琪對站在路邊等她的三個女生說。
三個女生揮了揮手,插着口袋大搖大擺地走了。
姚琪將嘴裡的棒棒糖嘎嘣嘎嘣咬碎了,脣角勾了勾,痞裡痞氣,“說吧,想幹誰?我幫你。”
宮小白哭笑不得地說,“對方是個女生,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別看她瘦,平時總被宮邪拉着跑步訓練,或者在家裡的健身房訓練,除此之外,他還親自教了她幾套拳法,她領悟力強,招式練得爐火純青,平時還跟他過幾招呢。
別說打一個盧珍珍,就算跟一個身手不錯的男人對打,她也不會輸。
“別告訴我你打算明目張膽地跟她幹架。”姚琪幽幽道。
“不行?”
“當然不行啊!”姚琪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明德嚴禁打架鬥毆,性質嚴重直接勸退。你想被全校通報批評之後再退學?”
“不、不會這麼嚴重吧。”宮小白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規定。
姚琪朝她翻了個白眼,“我騙你幹什麼。”頓了頓,“你真跟那女生有過節?非打架不可?”
全校聞名的女霸王姚琪居然語重心長勸人別打架,宮小白怎麼就不敢相信呢。
果不其然——
“你要打,也別搞得這麼明顯好不好。”姚琪兩隻手來回掰着手指關節,喀喀作響,臉上掛着讓人毛骨悚然的陰笑,“嘿嘿嘿,打人嘛,當然要神不知鬼不覺。”
宮小白愣了愣,“請賜教。”
姚琪解下身上歪歪斜斜的校服,正經地穿在身上,大拇指的指腹在脣角搓摩了兩下,彷彿碼頭上準備大幹一場的黑道頭子,“等着啊。”
她大步一跨,攔住了一個往宿舍走的男生,“哥們兒,把你手裡的籃球借我。”
男生警惕的往後退一步,抱緊手裡的籃球,好像抱着自己的孩子,而姚琪就是那個一心想要搶走他孩子的人,“你想幹什麼?”
“不給籃球我幹你!信不信?”姚琪舉起拳頭在男生面前比劃了一下。
男生心裡怵怵的,扔下籃球就跑了。
姚琪抱起地上骨碌碌滾遠的籃球,在地上拍了拍,籃球彈起來時被她一把抓在手心,用一根食指頂起來轉動,比街頭炫技的籃球少年還厲害。
宮小白朝她比了個大拇指,“厲害。”
姚琪挑了挑眉,“那是當然。”
“不過你要籃球幹什麼?”
“別急,一會兒等着看好戲。”姚琪扭着屁股撞了撞宮小白,“那女生來了你提醒我啊。”
宮小白呆呆地“哦”了一聲。
兩人等了有五分鐘,封檸才從這條道路的盡頭走來,她心情不好不想回宿舍,在操場逛了一圈纔回來。
“來了來了,就是她。”宮小白扯了扯姚琪的袖子。
“噓。”姚琪豎起手指抵在嘴脣上,用氣音提醒她,“別說話,別讓她發現我們。”
明德一高的綠化面積多,每走幾步都能看見一個花壇,見縫插針一般,因此花壇的大小不一,裡面種的植物也不盡相同。
兩人先前轉移了陣地,躲在路邊一個大型花壇裡,面前一排修剪成圓形的膨大四季青樹遮擋住身影。
快到熄燈關門的時間,路邊的學生稀稀落落,很快進了宿舍樓。
封檸走路很慢,落在了最後。
宮小白看見姚琪臉上露出興味盎然的笑,有點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她問了好幾次她的計劃,她都不肯說,只說讓她等着看好戲。
“來了。”姚琪低低地說了句,抓起地上的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