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邪沒說話，也沒給司羽拿來他想喝的酒，拎起小泥爐上的茶壺，給他添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茶壺放回原位，嫋嫋熱氣從壺嘴裡冒出來。
偏廳裡忽的安靜下來，能聽見客廳電視裡傳出的歌唱聲，屬於過年的熱鬧氣氛哪裡都不缺。
窗外，兩個二貨點燃了一箱煙花，宮家老宅頂上的夜空被裝點得璀璨奪目。司司惡作劇般點了根菸花棒在宮小白身側晃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嚇得像只蝦子似的蹦出老遠。
反應過來的宮小白也點燃了一支，揮舞着追趕司司，一副要把煙花棒戳他腦袋上、燒光他一頭金髮的架勢。
司羽看着看着，神情更陰鬱了，隱隱的，竟還有絲羨慕。
是，嘴上總嫌棄那個成天無憂無慮的傻子，心裡其實是羨慕的。他是長子，要揹負的東西比司司多得多。
司羽收回目光，順手從兜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支菸，就着燒烤架裡的炭火點燃了。指尖夾着火星子忽明忽滅的香菸，湊到嘴邊，猛吸一口，前端便多出一截菸灰。
狹小的空間裡立刻充斥着煙味。
宮邪垂眸，轉動着雞蛋大小的茶杯，心裡揣度着。
既然這人不肯說，他只能猜了。
不等他說出心中猜測，司羽輕掀羽睫，“如果你當初沒有遇見宮小白，會娶誰？門當戶對的女孩子嗎？”
原來，他是煩惱這種事。他倒是沒想到。
宮邪手指磨了磨杯口，端起來喝了口，“世上沒有如果，你的假設沒有意義。現實就是眼前這樣。”
話落，他目光落在窗外，宮小白追上了司司，手拽着他耳朵往下扯，司司不得不彎下腰，頭壓得比宮小白還低，被她暴揍。
宮邪脣角微揚。
爾後，聽見司羽飄渺悠遠的聲音，“吃年夜飯的時候，宋總跟宋夫人來我家了。”他看着宮邪，補充了句，“是盛世集團那個宋總，你也認識，他有個獨生女，宋筱。”
司家的年夜飯也吃得挺早，剛開始沒多久，宋總攜帶妻子過來串門。盛世集團躋身於帝京六大豪門之一，在附近買了棟獨立別墅，平時閒來無事也會過來坐坐。
司羽沒想到這樣特殊的日子，他會來提聯姻的事。看自己父母半點不驚訝的樣子，可想而知，他們在此之前就商量過。
只是因爲他平日工作忙，就算有休息時間，也是待在醫院附近的公寓裡，極少回家。過年的日子，他當然會回來，他們就趁此機會詢問他的意思。
他含糊其辭，順便找了個藉口，從家裡出來，任他們商量如何如何。
司司見他心情不好就跟了出來，兩人沿街走了幾分鐘。繁華的街道到處都張燈結綵，歡聲笑語不斷，兩人流落街頭實在有些悽慘。
想來想去就到了宮家，爲了不讓宮家長輩起疑，他還特意買了幾瓶紅酒，裝作過來探望。
司羽說完，把菸蒂丟進炭火裡，眼見着燒起一簇火苗，他閉了閉眼。
火光映着臉，他整個人都有些頹廢。
外人眼中意氣風發、高高在上的醫學界天才，面對生活中的煩心事，同樣是萬般無奈，眼底滿是鬱郁。
宮邪拿起竹夾，往茶壺裡挾了幾片茶葉，“你什麼打算？”
“沒想好。”
宮邪蓋上茶壺蓋子，擡眸看他。
司羽是他除了戰友外，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對司羽來說也一樣。他常年待在帝京，卻極少與圈子裡的貴公子來往。一有時間就躲在研究室裡，有時候幾天幾夜都不出來。比起煩人的交際，他更喜歡與外界隔絕、全心研究的生活。
兩人年齡差不多大，因宮邪從小就待在軍營，跟司羽並沒有從小到大的情義。由於兩家世交的關係，即使不常見面，彼此間也有勝似朋友更像兄弟的感情。
宮邪斟酌了少頃，出口問，“有喜歡的女人？”
司羽：“沒有。”
宮邪擡起指尖敲了敲腿面。既沒喜歡的女人，又牴觸聯姻，他也不知道該給他什麼建議，半晌，他淡淡地說，“你自己看着辦吧。”
司羽擡頭，“我在想，要不娶了那個女的得了。我無所謂啊，除了生活中多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責任，其他的好像也沒太大影響。如果宋小姐能理解，配合演戲的話，那就更好了。”
若是以前，宮邪大概跟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放在當下，他卻不能理解了。娶一個心愛的女孩多好，每天睜開眼就像打開了一個罐子，永遠不知道拿出來的是什麼顏色的糖果，充滿樂趣、驚喜和熨帖的滿足。
司羽瞧見他一臉幸福的樣子就有些受不了。
注意到他的視線，宮邪輕咳一聲，趕走了思緒，誠懇建議，“你要是真不想聯姻，直接說就是了。如今霍家倒了一大半，處在吃老本的狀態，宋家是友不是敵，聯姻不聯姻其實差別不大。”
如今的司家遠沒有他當初進退兩難的處境，至少司羽手裡握着自由選擇權。
“這些我都知道。以目前司家的地位，當然不需要靠聯姻獲得什麼利益，頂多就是兩家的合作更穩固一點，除此之外沒別的好處。主要原因還是我的年齡到了，一直沒考慮婚姻大事，家裡有些急，宋家的女兒剛好未嫁，兩家一拍即合。”
宮邪沉默。
其中道理司羽都清楚，他求的是一個說服自己接受聯姻的理由。
“宋家小姐怎麼說？”
司羽撣了撣大衣上沾的菸灰，嗓音冷清毫無起伏，“宋總都親自過來了，她應該沒意見吧。宋總是出了名的愛妻疼女。”
他想到什麼，脣瓣忽然染了抹笑，“我聽說，當初盛世集團的宋總看上了你，想讓你當他女婿。那個宋小姐應該喜歡過你吧。”
圈子就這麼大，他縱使不特意打聽，有關某位爺的消息還是能吹到耳邊。
宮邪眸色一沉，側頭看向窗外。
“你胡說什麼？”他冷聲道。
“我說錯了嗎？怎麼辦，未來結婚對象喜歡過我兄弟，我怎麼有點不爽？”司羽傾吐了心事，鬱結的氣消了不少，開起了玩笑。
呵，宮邪冷笑。
“你想好要娶她了？”
司羽聳肩，“沒有。”
兩家還在商量階段，表態的人是他自己，哪怕他到最後真的不願意，也沒人能逼他點頭。
他糾結於聽到的八卦，“到底是不是？宋小姐喜歡過你？”
“誰喜歡宮邪？”
旁邊陡然傳來宮小白的聲音。不知何時她從外面進來，趴在門框上，探出個腦袋，微微喘着氣，像是剛衝進來。
司羽一愣，宮邪目含警告。
“沒誰，你聽錯了。”司羽改口。
宮小白坐下，端起沒吃完的水果沙拉，叉起清甜爽口的水果往嘴裡送，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沙拉醬，“你當我傻，我能聽錯了？你明明就說了誰誰誰喜歡過宮邪。說出來讓我知道，是哪個有眼光的覬覦我的人。”
司羽拳頭抵在脣邊，憋着笑，起身，“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新年快樂。”
不給宮小白解惑，他就走出了偏廳。
走出沒幾步，司羽扭過頭，問，“司司那小子呢？”
宮小白懶懶地眨了眨眼，“哦，他啊，被我打得不敢進來了。”
司羽呵笑了聲，跟客廳裡還在看電視的宮申夫婦打了聲招呼，走出去。
司司站在臺階下，中分發型弄得跟雞窩一樣，羽絨服的袖子被煙花棒燒出幾個小小的洞，有點慘。
司羽：“……”
——
屋內，宮小白吃完了半碗水果，盯着宮邪的眼睛，像軍營裡訓練審問那樣，一瞬不瞬地盯死敵人。
“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狗了？！”
“……”
“我就知道，你這張臉曝光出去我就會有危機感。”宮小白雙手捧起他的臉，擡高，逼他與自己直視，“微博上天天都有小迷妹叫嚷着要睡你，yy一下也就算了，居然還敢@我這個正宮娘娘。一定是我平時的形象太溫和了。我打電話跟孫越說一聲，改一下我的人設定位，以後走刁蠻任性兇悍女王路線好了。叫什麼萌神殿下，請叫我女王殿下，不，叫我女王陛下！”
她的嘴巴一張一合，倒豆子一般說個不停。
嘴皮子這麼厲害，難怪說相聲被專業相聲演員點讚了。
電影宣傳活動中有一場是宮小白和祁霖兩人配合說相聲。雖然是別人提前寫好的臺詞，但是也讓觀衆知道了宮小白的臺詞功底，那麼長一段臺詞她說得一字不差，中間不換氣。
當時網上放出視頻，就有相聲界的著名相聲演員點了贊，並評價宮小白什麼時候有空來相聲社……
“你在想什麼？爲什麼不回答我，你是不是心虛了？”宮小白戳了戳他面頰。
“別胡說八道，沒有的事。”知道她在跟他開玩笑耍寶，他還是語氣認真地回答。
掃了一眼四周的殘局，宮邪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往外走，“吃什麼醋，只有你能睡。”
空氣安靜了數秒，宮小白故意裝作不理解，“睡什麼？”
他不搭話。
她紅脣一勾，妖嬈至極的模樣，“睡你啊？”
路過客廳，宮邪淡聲吩咐傭人去將偏廳裡的燒烤架子收拾好，直接擡步上樓。
唐雅竹朝兩人瞥一眼，笑着說，“明早別起來太晚，還要去別人家拜年。”
宮小白臉埋在宮邪肩窩，低聲應着她。
不想小丫頭誤會，回到臥室宮邪便將司羽的情況簡單跟她說了。她有些驚訝，坐在牀上，扯過旁邊的毛絨玩具抱在懷裡，悵惘道，“他是要娶宋小姐嗎？”
“他沒考慮清楚。”
“怪不得，他看起來不太開心。”宮小白抿了抿脣。
“聽完八卦，現在舒服了嗎？”宮邪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力度一點都不重，她卻順勢往後一倒，摔到牀上。
宮邪：“……”戲精。
宮小白消化着聽來的八卦，“宋小姐啊，我記得她，她當初確實喜歡你來着。長相漂亮、溫柔大方、知書達理，這麼一想，跟司羽蠻配的。不過這種事要看司羽本人的意思。如果不喜歡彼此，那還是不要勉強了。勉強湊到一起，結婚後也不會很幸福，努力地過着平靜得像湖水一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
宮邪低低笑了聲。
“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
她盤腿坐起來，仰頭看着站在牀尾的男人，沒好氣地說。
宮邪淡笑着搖了搖頭，“沒有，你說的很對。平靜得像湖水一樣的生活沒趣，像我這樣每天生活在驚濤駭浪裡比較有趣。”
宮小白：“……”混蛋，當她聽不出來他話裡的意思？
她努了努嘴，“你等着，放學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