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真定大長公主與石猛、庾氏閉門長談了什麼,長亭一無所知,長亭既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知道了怕自己灰心,可不知道,一顆心又懸吊吊的,就像自己個兒是一塊躺在砧板上的肉...
長亭打發白春去外頭打聽。
白春怔愣半晌,方面上羞赧試探着問,“...怎麼打聽...打聽什麼...向誰打聽...“
長亭也是一默,她總算感受到了這兩個丫頭是塞了銀錢走了後門才進來的了...
調教丫鬟都是樁急事。
強將之下當無弱兵,這兩個丫鬟一個被家裡人慣得頭一回當大差,一個壓根就不是這個路數的人,用起來不僅不順手還棘手,瞅瞅庾氏多精明,再瞅瞅她身邊的敏碧,也虧得石家無爭端詭譎,敏碧纔能有如神助地穩坐正院吧...
“拿一匣子糯米果子去跟庾夫人身邊的丫頭搭話,甭找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咱們身份還不夠,搭上線了也是白搭,人家不能同你透漏太多事兒,咱們兩頭肩膀一樣齊,就找正院裡的掃洗姐姐或是換燈籠掃壁櫥的姐姐妹妹都是一樣的,特具體的消息咱們夠不上,傳來傳去的小東西能聽一耳朵是一耳朵...更何況白春姐姐如今是姑娘的人,正院會賣你一個臉面的。”
滿秀捏着衣角仔細地小聲說話。
長亭頓時驚爲天人,趕忙回過頭看向滿秀,姑娘家就算換了件衣裳也是一股子遮不住的土氣,可說的話分明是長在深閨內宅走動的僕從婆子慣用的招兒...
約是長亭眼神太泛光,滿秀非常不自在,輕聲再道,“...在外討食兒討慣了..”
所以才學了一身生存之道。
條條道兒都是通的,縱然或許人與人之間的生存環境大不相同,可處事之道之根卻是一樣的。每個人的聰慧和經歷也並沒有高下之分,這一點上天很公平。
長亭輕揚下頜交待,“滿秀和白春一起去,白春說話。滿秀引話。”再看了白春一眼,“阿春,你聽滿秀姐姐的,我向庾郡君討個恩典,將你們一家人都帶到平成去,等到了平成,你與滿秀一右一左都是一等大丫鬟。”
凡事應有主次,長亭這下算是定下了兩人的主次。
白春斜睨滿秀一眼,會被帶到平成陸家的激動被“這個鄉巴佬還爬到我腦袋上來了”的心情一點點給磨平。
長亭再一揚手,“帶上果子去吧。被人說太活絡也不怕,我本是客居於此,石大人與庾郡君又對我有無限寬容,說錯一句說少一句都沒關係,沒問出個什麼名堂也沒關係。只要不惹規矩不着人眼都是好的,咱們重在磨練...”
兩個丫頭一左一右,皆是面色潮紅地點頭,再一前一後轉身走。
“記得回來吃午膳。”
長亭婉聲提醒。
誰曾料,沒等回白春與滿秀反而等來了一個意料不到的人——青梢。
許久未見她,長亭算一算,怕是有近十天了吧。
小姑娘家的都養得快。十天的好生養着就能把之前受到罪都給補足回來。
沒披厚布的青梢穿裳素淡鑲邊的大襖,娉娉婷婷地靠在門扉旁迎着光一站,五官便看得十足清楚了,相貌生得非常好,長相清豔絕不媚俗,身形玲瓏卻非火辣。
怎麼說呢?
公卿世家裡面一代一代地往下傳。美人兒越來越多,謝姐、王家、陸家,甚至符家都有極好看的小姑娘,長亭是看遍重華殿裡頭金釵玉簪,香粉敷面的娘娘貴人的。美人瞅了不少,青梢能排得上一號,不,不止一號,至少能排進三甲。
“陸姑娘...”
青梢輕輕柔柔地喚。
長亭溫笑着請她進來,屋子裡沒人盞茶了,長亭便擡了擡手請青梢自個兒斟茶,“許久未見青梢姑娘,倒是知道青梢姑娘就住在旁邊的小院子,可忙裡忙外就是沒時間去...”
誰都能聽出來的客套話。
青梢此時此刻,無比感激長亭的客套。
在逃亡的時候,她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是生死懸在一線之間的人,甚至嶽老三待她與陸家姐妹一視同仁。可如今安頓下來,進了石家高低立現。
青梢自顧自地斟了一碗茶啜了兩口便放了下來,不太敢擡頭。
可她沒有退路了啊...
心頭一橫,埋着頭說話,“恭賀陸姑娘...祖母過來了,着落也有了,一路吃的苦也沒算白吃,話本子都是這麼演的,過程再艱難,也終究是個月圓人好的結局...”
長亭聽得懵裡懵懂,正欲開口客氣,卻聽青梢話鋒一轉。
“昨兒公主...哦...大長公主在正院裡待至子時,夫人領着出來的,直接便在正院後頭的壽喜堂落了腳...聽正院的小丫頭說大長公主走後,石大人的臉色既無喜又無憂,可等夫人回了正院後,正院的燈過來一個時辰才歇...”
都是邊角料,青梢在用打探到的消息和她示好?
這麼一路,青梢都沒太示好,如今回了石家反而一反常態。
長亭對青梢的身份越來越好奇了。
青梢話說至此,囁嚅了幾下嘴脣,輕擡起頭來不敢正視長亭,既覺得她應當再說點話兒,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合適了。
“勞煩青梢姑娘着意打聽了,某不甚感激。”長亭不知道青梢想做什麼,想了想後,直截了當,“都是同生共死的同伴,這份緣不是說了就了了的,青梢姑娘若有難處,某定能幫便幫。”
青梢身形猛朝前傾,眼光大亮,將張嘴欲言卻又猛地被身後突如其來的女聲截在了半空中。
“阿嬌,這是誰?”
女聲略有嘶啞,長亭心頭一跳,扶住椅背起身探望。
是真定大長公主束手倚門楣。
長寧聽見響動,從內廂小跑出來。嘴裡高聲嚷道,“祖母!”
真定大長公主跨步過門檻,緩緩入內,本欲伸手去夠小長寧。哪料到手伸到一半兒停了下來,眼神將青梢上下打量一番,緩移至長亭臉上,再開口問道,“這位也是石家姑娘,怎昨日不曾得見?”
老人氣勢極盛,眼神像刀鋒似的,青梢跟着膝下一軟,渾身僵硬着邊抖邊朝長亭看去。
“是石二爺的客人。”
長亭想了想方纔應道,“同我們一路驚險回來的。喚作青梢。”
真定大長公主再看了眼青梢,光瞅面色是看不清何種情緒的,語氣也很平緩,“青梢姑娘若無他事了,可否先行回去?老身與阿嬌有話要說。”
青梢求之不得。斂了裙裾再福過禮後便趕忙躬身朝後退,退至門口還不忘將門扉闔上。
光線一下子被雕花木門隔絕在外。
“勞煩胡姑娘將阿寧帶進裡屋去罷。”真定大長公主神色很平和,向垂眸恭順立在暖炕旁的胡玉娘溫聲拜託。
“啊!”
被點到名的胡玉娘瞠目結舌尚未反應過來。
“昨日匆忙,老身未曾與胡姑娘說上話,胡姑娘閨名是喚得玉?”真定大長公主偏首扶額輕笑起來,“老了,隔了一晚上就記不住了。就只記得庾郡君說你叫玉娘,是幽州人士,阿嬌阿寧一路萬幸有玉娘照料了。”
胡玉娘手縮在袖口裡隱秘而急切地擺手,一張臉漲得通紅。
真定大長公主聲音放得極藹和,“玉娘可否待老身空下來後再磕家常?”眼神垂下看了看一臉笑嘻嘻的小長寧,再擡頭看胡玉娘。
胡玉娘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攬着阿寧極亢奮地往內廂裡走。
長亭便目視着二人挪動着掀簾正面退後往裡行,心裡輕笑,真定大長公主還有心思照料到胡玉孃的情緒,而她素日並不是一個極有耐心的老人,做太夫人做久了。無形中便有些唯我獨尊的舉止在...
將才的舉動,至少這證明真定大長公主對之後的談話勝券在握。
真定大長公主居首,長亭安坐於左下首。
君子約言,小人先言。
兩個人皆未率先貿然開口。
更漏中的沙粒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石板上,長亭沉下一口氣緩緩擡頭,抿脣輕笑道,“昨日遙觀祖母,便覺神色憔悴,如今兒湊攏細看,更覺您消瘦了許多。”
真定大長公主沒想過長亭第一句話是這個。
“人生三苦,早年喪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老身命不好,都攤上了。你父親暴斃而亡,老身身爲母親,如何不會心如刀割?”
真定大長公主語氣照常平緩,神色未變,看向長亭,“阿嬌成長了很多,終於成了一個大姑娘了。”話一頓,“我們後日啓程回豫州,你父親的屍首恐怕是找不到了,等回了平成再立下衣冠冢,請得道高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佛,以慰亡...”
長亭無法接受真定大長公主以如此平緩的語氣說這件事。
這是她的兒子啊。
是她血脈骨肉相連的兒子啊。
“身逢劇變,阿嬌不得不成長。”
這是長亭生平第一次打斷長輩話頭,昨夜哭得腦仁疼,如今睡了一宿,額頭愈加發漲——她已經哭得沒有辦法再哭了,“阿嬌聽說暴斃慘死的人七七四十九天的唱佛壓根就沒辦法撫慰住亡靈,血債血償,才能讓父親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讓誰來償?”
真定大長公主眸色一黯,“阿嬌,你想讓誰來償?”
長亭手攥成拳,一字一頓,“周,通,令。幽州刺史,周通令。”
一言既出,氣氛凝然。
真定大長公主身形向後一鬆,大嘆一口氣。
ps:
有書友在問真定大長公主是不是也會像嫡策裡面的賀太夫人那樣,阿淵很肯定地告訴你不是,比賀太夫人要好很多很多,繼續向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