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真定大長公主做靠山,長亭再同崔氏透了底兒,崔氏下手非常快,陸五太叔公的瓷窯封了,崔氏投桃報李順勢便將瓷窯的賬本子和人事清單給了陸長重,哦也就是陸十七家。
照陸五太叔公那個性,什麼便宜都理所應當是他的,什麼虧都理所應當是別人吃,陸五太夫人在光德堂鬧上這一出,算是與真定大長公主徹底撕破了臉皮,連面兒上的情都不佔了,怎麼着裡子也得繃住了,否則也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瓷窯只是個由頭,更狠的在後頭。
還未待陸五一家反應過來,陸五太叔公次子宿在一戲子家裡頭被人抓着了,世家子弟狎妓尋歡都是常事,這沒啥了不得,只是遭人抓着摁在地上又是打又是踹的,這倒是平成裡頭一遭這樣丟陸家子弟臉的事兒。
爲啥被人追着打呢?
大概是因爲那戲子有家室,而那家室又是個極悍氣的婆娘吧。
沒錯兒,陸五他小兒子正好睡的是戲館的頭牌花腔,而那花腔好死不死是個男子,那男子又好死不死娶了個極悍極兇的婆娘,聽人說那婆娘操起菜刀追了兩條胡弄,追得陸五那小兒子屁滾尿流一路求饒,到最後也不敢報出家門以免受皮肉之苦。
“最後還是有個管家婆子正巧路過那地兒,認出小六郎君來,否則照那家娘子夏下手的氣力,恐怕小六爺連氣兒都沒處出了吧。”重大奶奶聶氏言語間頗有些幸災樂禍,“招惹誰不好,招惹個有家室的郎君,說出去都覺着荒唐!虧她孫氏也好意思來尋我麻煩。自己一身的泥都沒擦乾淨,還想來揪別人的辮子。”
玉娘聽得如癡如醉,大嘆一聲,“那婆娘好猛...”
長亭淡定地捂住阿寧耳朵,緩聲同聶氏說,“嫂嫂你莫管這樁事,自有人會揪着這件事出花樣的。這樣大的一個豫州什麼最賺?除卻銀號。商貸和放印子錢,自然是這些青樓伎館最賺錢。恰恰好青樓楚館與賭坊暗道都是連着的,有人要管家。管家自然需要錢糧,錢糧從哪裡來?若順水一鍋端了這背後的勢力,錢也有了,底氣也有了。還能將陸五一家一削再削,這麼好的事情。可不能讓咱們獨個兒做了呀。”
管家?
誰要管家?
當然是三房那一位啊。
聶氏想了想,微顰蹙眉,“陸五太叔公家裡頭那位小兒子雖說不能說驚才絕豔,可也從未給人拿住過把柄。這一回倒是一抓一個準。”
若說沒上頭這位亭大姑娘的手筆,她就去跳稠山!
她只好奇,平成上上下下也都住在一塊兒幾十年了。誰也不曉得陸五家小兒子有斷袖之癖,更不曉得還是與有婦之夫攪合在一塊。旁人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的並不揭穿,那纔回平成區區月餘的亭大姑娘是如何曉得的?
莫非當真手眼通天?
就算再得寵,真定大長公主也不可能把這種事情告知一個閨閣女兒家知道。
再爭再鬥,都還是要顧忌士家女兒清譽的呀。
東風起,窗櫺被打得一晃又一晃,長亭起身關合上了窗櫺,抿嘴笑了笑,“一個將送小童子給陸三太爺的人,能是什麼好貨色?士家就是被這些人從根上毀爛了的。若樂意查,吃喝嫖賭總有一樁他沾染上了,今日被潑婦追着打已然是我給他留面留命了,我不想動他們一家子性命,我只想趁機讓平成變得乾淨一點罷了。”
自有人會要他們的命。
長亭直覺陸五太夫人上次脫口而出的那番話應當與陸紛一事脫不了干係,既然陸五一家要作死,且事涉陸紛,真定大長公主不可能就此放過他們,一個母親的憤恨與怨恨,是要拿血淚來償的。
聶氏點點頭,埋頭啜了口清茶。
她大約能在這位小姑娘身上見到舊日陸公的風采。
只是,哎呀,可惜了了。
長亭想得分毫不錯,三房陸繽見縫插針,順着縫兒往下拿,平成裡頭的賭坊戲館或多或少都有陸五家的身影,要麼是陸五家裡得臉的僕從參了股,要麼是陸五隔了幾層的親眷摻合到了這下九流的勾當中去,裡這世道,任誰都曉得,後頭沒個把人誰敢摻合進這些買賣中去呀?不怕被人抓了把柄混不開了啊?
達官顯貴涉足下九流的勾當,是約定俗成更是蔚然成風,誰也不揭穿,揭穿了就是打臉。
陸繽一巴掌打在了陸五太叔公左臉上——當下發落了陸五房中的僕從,並藉此爲由頭從青樓賭坊裡蒐羅出了一大摞賒賬欠賬人的名單,十中有七都是舊日平成城防中的人手。
當下盡數撤下,可又該誰換上去呢?
陸紛一走幽州,帶走了近六千將士,豫州這樣大,陸家尚有近半將士鎮守建康城,平成內的人選,陸繽都嫌身家不乾淨,唯恐拖了他後腿,除卻最終真定大長公主定下的黃參將,再仔細淘換一圈還差個百十人,長亭順勢將聶氏孃家聶家推了出去,“聶里正手上管着十里八鄉的,就在平成外城,照看也方便,與其要那些在這染缸裡浸油了的老油子,還不如再選一選身世清白又肯幹能幹的年輕人來提攜——人家記的可是三叔的恩德呢。”
一說說到崔氏心眼裡頭了。
當下在聶里正管轄的那鄉里選了百來人,戎裝一披,吃的便是陸家的官餉了。
聶氏至此才懂,長亭那日所言“既然婆家的爹孃往生得早,那孃家的爹孃便要幫上忙,小兩口才能立穩腳跟呀。”她原還在想聶家幫得上什麼忙,誰知不過幾日功夫,聶家便選了一百多人打進了平成城防裡...
亭大姑娘挺像一個人的。
哦,就是那回夜半三更來尋十七喝酒的那位蒙大人。
不聲不響地一環扣一環,先有提攜聶家爲鄉正,再勾三房陸繽對陸五下手,緊跟着便趁勢從中安插人手淘換利益,她敢肯定,亭大姑娘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兒,不可能僅僅是爲了要在安插入自己的勢力,肯定,她肯定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可惜,天知道那是什麼。
不對,不用天知道,聶氏私心估摸着搞不好那位和亭大姑娘差不多路數的蒙大人也知道。
平成出了這樣大的一個動靜,穿着官盔的兵士抄了一家又一家的流鶯飛所,還留在城內的各家管事自然能看出來陸家在打通關節,謝家一直默然不言,謝詢偶爾進光德堂也僅僅還拜會真定大長公主再泡在陸綽生前修築的無字齋中品畫品茶,絕不出二言。
這樣知情識趣,真定大長公主十分欣慰,“謝家玉郎這纔是士家的家教呀。”,既心裡喜歡,便很怕怠慢了客人又墮了陸家的聲威,真定說了幾次叫長亭陪着謝詢逛一逛平成,“...陸家一直出事,謝家是你外家,好歹你也去說一說,就當寬慰外家的擔心?”
長亭一直藉口忙,忙裡忙外地給推了,可如今陸紛德訃告傳遍了,陸繽眼看着就要當家了,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陸家都該遣人與謝詢溝通交流,畢竟陸謝兩家一向走得很近。
看來看去,長亭的身份自然最合適。
長亭仰天一嘆,頗爲認命了。
去就去吧。
表兄表妹的,本就是斬不斷的血脈,是她自己心裡藏着事畏畏縮縮的,莫叫謝表哥以爲陸家待他不周纔好。
長亭心裡以爲是表哥表妹,可奈何光德堂諸人不這樣想,尤其是真定,五六月份既不適合踏春又不合適唱戲開堂會,五月五的端午又一早過了,如今正逢大喪,逛夜市出遊也不合適,真定也只好請了謝詢進光德堂來,就當“一家人坐在一塊兒吃個便飯。”
平成五月的天亮堂堂的,豫州時興吃夜席,天還未徹底沉下去,謝詢便一聲青衫地來了,長亭是主家便守在遊廊口招待,見謝詢遠遠走過來,長衣翩然入紅塵,面白如玉,眉目清淺,遠觀便覺漂亮極了,待走近一瞧愈發覺得謝家大郎的眉眼在建康城裡若他論第二,恐無人敢稱第一了。
“表哥...”長亭屈膝作揖,半側開身讓出一條道來,“薄宴一席,一則爲感謝,二爲謝罪,如今平成事忙,多有不便還望表哥多擔待些。”
謝詢笑一笑,並沒說話。
謝詢不說話,長亭反倒驚了一驚,謝詢的家教有多好,她是知道的,不搭腔已然算是頂大的不耐了。
他在不耐些什麼呀?
長亭琢磨不透,也不太想認真琢磨,她雖吃過苦磨下了性子,卻骨子裡頭那點氣兒倒還是留着的,若不留着,她也活不到這個時候。
謝詢在前走,長亭便跟在身後。
是小宴,不聲張,就只單宴請了謝詢一人,真定坐上桌,二夫人陳氏、三夫人崔氏坐分坐下首,謝詢與長亭、長平、長興幾個小輩相對而坐,真定說話,謝詢倒是仍舊回得風度翩翩,一頓飯用完,真定讓長亭去送,長亭看了謝詢一眼未曾再言。
遊廊深靜,兩人一路無言。
臨到二門,謝詢方張嘴輕聲,“小娘子還是溫柔和順些,更叫人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