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長子娶媳,大宴整整三日,門庭若市,來往賓客皆出身有頭有臉的人家,崔家前來送親者是崔老太爺膝下的獨孫,也是崔家支撐門庭,發揚門楣的不二人選,是崔家阿霓的堂兄,論起身份金貴來怕是比石閔要貴重許多的...長亭看得出來石猛對此次無論是崔家的態度,還是陸家的態度,還是這門親事都是極爲滿意——從石猛高興到給圍攏在石家宅邸的庶民散五銖錢與布帛,還免了冀州、幽州及邕州的三年賦稅,此間種種行徑,石猛毫不掩飾地告訴崔家,“我們極度重視這個長子媳婦,你們完全不用擔心我們石家會苛待她,忽視她...”
老子倒是表現得很好,奈何兒子要拆臺。
洞房花燭夜那天晚上倒都還好,石閔老老實實地進了院子,關了門,熄了燈,第二日端茶認親的時候,石閔木着一張臉,好像昨天夜裡上山被挨千刀的山賊玷了清白,侮了名譽似,長亭坐在蒙拓下首卻見崔家阿霓面色平靜,目光也很溫和,好似石閔無論做什麼她都安安靜靜地跟在身後,既不置喙也不心頭存下怨懟——實在話,要是蒙拓在她跟前敢擺出這麼一副模樣,她氣得真的會指使山賊來玷污他的哦...
晚煙端了托盤來,托盤兩盞茶,崔氏先斂袖端了一盅恭恭敬敬地遞給石閔後再端起茶湯來,庾氏身邊的丫鬟都知機懂事,崔氏再一擡頭,腳邊就多了兩隻軟乎乎的墊子,像是塞了絨的。天涼了大抵是庾氏吩咐的,害怕把膝蓋給跪壞了。
“父親...”石閔先敬,崔氏跟着石閔動。
石猛喝了口茶,拿了一個木匣子來,裡頭沉甸甸的,一掏出來全是小黃魚,長亭粗略估了估。最起碼也得有個百多條。“行軍打仗我在行,這娶兒媳婦兒我們石家還是頭一遭,花招不耍了。兩口子過日子真金白銀最要緊,拿着錢乾點啥買點啥都好。”
簡單粗暴,是石猛的風格。
長亭想了想石猛大手一揮就送出來的那套宅子,雖說沒得這麼多小黃魚。可仔細算算裡頭的陳設也是大出了一把血的,之後的石闊、石宣、石宛再加上幾個庶女的婚事。石猛還得拿點錢出來砸呀。長亭突然想起當初石猛給她的那隻雞血鐲,說是給兒媳婦兒的呢,如今嫁了他外甥也沒找她還回來,她也一點沒表現出來要歸還的意思。準確來說,她壓根就記不得還有這麼一茬了,長亭和蒙拓對視了一眼。兩口子都有點心虛...
石閔和崔氏又轉過頭朝庾氏磕了頭,口中喚母親。庾氏喝過茶後。遞過去了一隻荷包,裝着一套水頭極好的祖母綠雕花鏤空佩飾,耳墜、項鍊、戒指、簪花成一套,每樣東西上都有一顆分量極大的翡翠,綠也出得好,紋路也好看,這麼一套配着帶出去,長亭見過先前哀帝生母有一套,可那個頭既沒有這樣大,也沒有這樣翠得統一。
出手吧,都有點狠。
石家人跟那些個突然發跡的寒門庶族不同的是,石家出手拿錢時候一點也不小家子氣,無論對誰。
崔氏再磕了個頭,口中感激,庾氏笑道,“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阿閔個性直了點兒,但人不壞,心眼也不壞。阿霓你素日裡幫着勸一勸,說一說,告訴他該做什麼,也甭客氣,該向我告狀就告的,我必定不偏袒他。”庾氏再笑了笑,“幫理不幫親,這纔是全家興旺之道,我與你阿公都懂得這個道理。”
長亭堪堪剋制住上挑的眉毛,這分明是...在借石閔的話頭回應崔氏那日庾三姑娘說的那些話,什麼“幫理還是幫親”呀,庾氏自然會聽見的,只是以這樣強勢的姿態告訴崔氏,石家不會看在庾三姑娘是侄女兒的份上就偏幫一個,而將另一個當炮灰的。
長亭突然有點好奇庾氏跟那位三姑娘有沒有說過話,都說了些什麼。
崔氏埋頭領了荷包,開了口,這下不是跟石閔一起開口的了,才聽出來崔氏聲音蠻好聽的,脆生生的也放得軟綿,“謝謝母親,一家和和睦睦纔是興家之本,旺家之源,母親幫了親那理就不高興,幫了理那親就不高興,總得有個不高興的,故而阿霓認爲最要緊的不是幫誰,而是大家都和和氣氣的,誰也不叫母親爲難。”崔氏溫和地側眸看了石閔一眼,“相夫教子是女子的本分,相公往後做事行事,便是與阿霓一體的了,往後相公行事之時想想家中老小便也定不會叫人爲難的了。”
長亭快被崔氏脈脈情深望向石閔的眼神,閃,瞎,了。
什麼樣的姑娘最叫郎君喜愛?當然當然,漂亮的姑娘最討人喜歡,可看膩了皮囊之後呢?誰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呀?這時候取勝的姑娘又是什麼樣的?長亭以爲大約就是像崔氏這樣全身心依賴着自家夫君,嗯,至少在夫君看來,自家媳婦兒沒了他就活不了的這樣的姑娘。
男人需要被需要的感覺,需要被尊崇的目光,需要溫言軟語的追捧,再無所謂的男人都需要。
崔氏這番話說得挺高明的,先告訴庾氏,娘誒,咱也不要你幫親也不要你幫理,小媳婦我堅決不惹事不給您惹麻煩,不讓您陷入是幫親還是幫理的艱難處境;再告訴石閔,相公誒,阿霓相信你以後不用人管,因爲阿霓深深地需要你,基於此,你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動作都必定是正確的,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反正話裡話外給足了石閔臉面,同時也沒掉庾氏面子,還狠狠地扇了那不懂事的庾三姑娘一巴掌。
長亭就奇了怪了,她家三嬸母咋說話就跟個棒槌呢?
崔氏說得很好聽,好聽的話下面意思也很好聽,石閔輕咳了兩聲,待庾氏喚他倆起來時,手腳極爲彆扭地去攙了一下崔氏,崔氏埋眼彎脣笑一笑,纖指一翹順勢就虛搭在了石閔的胳膊肘上。
姑娘誒,沒臉沒啥的,咱有張嘴,照舊過得好。
長亭深深喟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