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鐘山的時候,我曾納悶的問過老烏龜,明明元始天尊的仙塾條件那麼好,一間廂都有我兩個茅屋大,爲啥我卻總是念着鐘山的破茅屋呢?
老烏龜蕭蕭的擡頭對月哂笑,末了透露天大的秘密一般神秘兮兮的湊過頭來,:“那是因爲丫頭你……天生的窮命。”
是的,印象所及我僅有的兩次入住華麗的房間,前一次被黎淵酒醉夢遊夜闖閨房,這一次灝景提着四個桃兒面色微醺妖媚動人的站在門外看得我一顆衰弱的心緊張得慌。不知這個門是該再開大點還是該關上,自古閨門是一關,眼下我要不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不要把關啊把關啊……
“……我可以進來麼?”這邊廂我正扒着門框天人交戰,那邊灝景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像慵懶的貓,一張嘴,微微一股酒氣,裡頭還透着花香。
醉了!這廝肯定是醉了!我心下慌亂,黎淵一醉喜歡夢遊,這廝喝醉有什麼怪癖?不能讓他進來!
“……謝了。”灝景微微一笑,低頭一腳跨進來,冷冷的黑觳絲帶起一絲涼風拂過眼前。
我站在門邊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身體還極不端莊的保持着往裡讓的姿勢,心下只想抽死自己。
美色當前,本夫人竟然不能把持住自己,這麼容易便讓敵人闖關斬將長驅直入;我的心,冰涼冰涼地。
甫回過神來,灝景已經翩翩似踏着凌波微步飄到桌邊坐下了,我稍一遲疑,還是跟了上去。心下微奎,不跟怎麼着?在這九重天上浣景苑裡睡樹上去麼?
灝景支着額角撐在鑲碧琉璃的龍檀木桌上,閉着眼睛似睡非睡。
我悄悄的溜,溜啊溜,就在將要溜到後窗喚璇若之際,灝景微一偏頭,害我功虧一簣。
“你……好像很怕我?”這廝今夜不對頭,絕對的不對頭!這臉色微紅眉尖輕蹙眼神哀怨楚楚動人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本夫人生生被他這驚悚的形象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抖着牙牀愣說不出話來。
“你……真的很怕我?”想是嫌我這麼個單純的是或不是都答得那麼慢,灝景皺眉做不甘不耐狀開始往我這邊進一步,再進一步,再進一步……
停停停停停啊!我的頭皮發麻,心在狂跳。我怎麼能忘了這廝根本就是個奸猾成性的主呢?天知道我若說“會”這廝會不會冷笑一聲:“會?我怎麼沒覺着呢?”後果便是無比悽慘;若說“不會”那廝會不會陰笑一下:“不會?我沒讓你見識過怎麼知道會不會呢?”後果還是無比悽慘。
他一步緊似一步的逼,我一步緊似一步的退。
後來我想着,當時那畫面甚是曖昧甚是淪喪,但是天可憐見,當時我只覺着自己有性命之憂,纔沒那麼閒情逸致,風月無邊。
退到牆腳沒處退了,我只得放下臉求饒:“你先讓我起來可好?這地板甚冷夜甚涼的,對我這把老骨頭而言忒生猛了些!”
灝景斜挑起眉尖不滿的哼了一聲,擡腰往邊上讓了讓,我趕緊捂緊要帶抱着老腰往邊一滾,連滾帶爬站起來深吸幾口氣。
纔想起瘟神還在後面,現在還不能安生。
我深吸一口氣,回身豎起一根手指正色道:“你今日喝了多少?”
灝景怔住,望天,然後猶豫道:“嗯……一,兩壇?”接着露出困惑的表情:“三四壇?”
“你……”我徹底無力,抵着眼角道:“你當自己是酒缸子麼?”
灝景頓了一下,不依不饒的湊過來問:“你真的很怕我麼?”
……怎麼又繞回去了?我被他扯着袖子只好無語問蒼天。
看來今晚不回答這個問題我是沒覺睡了!我只好努力開動一直捨不得使用的腦袋,絞盡腦汁拼命的想。
我怕灝景麼?
我以前酒醉過一次,是以深深的理解他現下的感受,不過我敢擔保,眼下我的頭絕對不比他少痛。
我深深嘆息,爲什麼我這麼內斂溫厚又傳統的人老是要被迫表明心跡呢?在龍宮如此,現在又是如此!
唉,劫難啊!劫難!
我抱着腫脹的頭和他分坐左右,整理一下思維,我開始了人生中第二次被迫的告白:“其實你吧平常雖然裝得挺兇,但是其實呢,好像也不是很兇,那啥……”我的眼前出現了無數糾結紛亂的“兇”“不兇”“不兇”“兇”在眼前飛來飛去迅若流星……掙扎了一會只好放棄:“我已經完全亂了。不過,”我保留着殘存的一絲理智得出結論:“反正,我不怎麼真怕你便是了。”
這是實話,天大的實話……我自己都不怎麼相信的實話,然而確實是實話。
繞來繞去,本夫人的頭又開始暈了。
灝景移開撐着額頭的手,定定的看着我,沉默半晌忽道:“你不怕我封印你的記憶是有什麼陰謀,或是……我趁你失憶利用你麼?”
“什麼?”我頓時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顫抖道:“你你你你這麼陰險?!”
“我只是說如果……啊呸!”灝景立刻叫我切身體會到他“禮儀大敵”的由來,極其沒有風度的呸了一口一把抓住我跟個女子叫板:“我做什麼一定要順着你的話說……”
“是你自己先提起來的!”
“我只是說如果,假設……”
“什麼!做這種陰險的假設,你果然陰險成性!”
“我是說……”
“陰險成性!”
“我是……”
“陰險成性!”
“我……”
“陰險成性!”
……
他拼死抵賴負隅頑抗,我義正詞嚴絕不容情。
最後的結果是,次日清晨我倆揉着腦袋甫一擡頭便撞到一起。
……具體來說,是我的後腦撞到了他的下巴。
我揉着腦袋見痛苦他“唔”了一聲以後捂着下巴蹲到一邊,遂關切問:“咬到舌頭了?”
灝景捂着嘴憤恨的瞪我一眼。
“呃……”我訕訕的抽回伸出去的手,半空中硬生生改變方向拿起一隻桃子。半個頭大的桃子,掂着甚沉,難爲他昨夜醉了酒一手竟提了兩隻。
“咳,好水靈的桃子……”我虛僞的感慨着,找找四處都沒有刀,決定用手剝。唔,手指甫一下去一股汁液飛濺出來,我皺起眉頭,其實我討厭剝桃子,弄得一手水唧唧的十分不爽利而且看上去也甚不端莊,不符合本夫人的品味。
灝景繼續捂着下巴老神在在沒有反應。
我皺着眉頭近乎無奈的看着手裡千瘡百孔汁水橫流的桃子,伸頭過去:“問你個問題。”
“說。”
“你是不是……喝醉酒就喜歡問別人怕不怕你?”我決定抱着不恥下問的態度忽視他極度不耐煩的語氣。
他愣了一下,摸着下巴皺眉道:“我昨夜如此問你?”
我點頭。
他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我頓時心下了然。
果然啊……不過這廝的酒德還算不錯,除了發作時騷包一些,纏人一些,至少對方性命無虞。這麼想着,頓時覺得這廝醉酒的時候比清醒時可愛多了。
灝景低頭不看我,好半天才憋出個小小的:“我忘了你是怎麼回答的來着?”
誒?原來這廝還酒後健忘啊!酒後健忘的容易酒後亂性不認賬,閒書裡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我心下頓時有些警惕,這樣的趨勢不可任他發展!遂做堅定不移狀鄭重提醒他:“我說不怕。”
“……爲什麼?”他似乎有些不相信的追問。
“爲什麼?”我有點愣愣的反問,“……你有什麼可怕的……”我抓起桃子咬一口,頓時汁水四濺,飛得到處都是。我就知道……我皺着眉頭對着一身的汁水毫無辦法的乾瞪眼。
他勾起眼睛一笑生百壞:“看不出你膽子也挺大的。那麼,丟失了以前的記憶,每日面對不熟悉的過去,也沒什麼好怕麼?”
“說實在的。”我決定忽略污漬繼續吃,反正衣服有人洗:“我早就被你們遮遮掩掩見不得人的那些關係繞暈了,唔,”嘴裡還塞着桃子,我轉頭對灝景認真道:“莫非以前我便是因爲被你們這些過於複雜陰暗的關係繞暈頭導致失心瘋才被你給封印的?”
“……”灝景忽然明媚一笑,不顧沾到桃汁流氓的挑起我的下巴,“不管怎樣,你只要記得我是你的夫君便好。”
“咳!”我拍着胸口咳得天旋地轉。
“乖!”灝景點着我的額頭道:“昨夜累了,今日好好休息養養身子罷!”
華麗的宮娥小隊長璇若端着一盞什麼東西進來,一聽這話,頓時臉頰緋紅,羞慚慚的邁着蓮步轉身便撤。
……我哀怨的指着灝景憤怒的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前破壞我名聲的行爲進行着無聲的控訴。
灝景繼續眯着眼睛奸笑道:“無論你記得不記得,你我早就是共犯,這是早已決定了改變不了的。”
撂下狠話,這廝便邁着輕飄飄的步伐,迎着初升的陽光施施然離去。只留下我一人在他華麗背影的陰影下抱着腦袋被那個“共犯”砸得暈頭轉向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