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板者,不知變通者也。
灝景淡定的叫我搬回堪比一隻小型書櫃的東西,我若真就淡定的搬回去,一定會聽見那個秉性惡劣的人在後面嗤之以鼻:“愚者,癡傻者也!”
我一隻腳跪在書案前的椅子上,一手撐着彷彿重了五斤的頭,翻着眼前巨大並散發着濃濃黴味的暗黃書頁,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史記》者,裝正經之八卦也!作《史記》者,裝古板之悶騷八卦者也;讀《史記》者,如我上述,愚者也!
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之乎者也,蓋《史記》通篇,盡是此等字樣也。
唔,不一定也,因爲我總共只翻了大約百十來頁而已,是以後面是不是也是之乎者也,我也說不準。
之所以我翻了百八十頁,完全是因爲前面百七十九頁全是,白頁。
當我翻開第一頁時,曾震撼的以爲我翻到了無字天書,還大大的讚歎了一回以往被我小看成古板僵化教條的天族文化。
人手一本的上古八卦竟是以無字天書寫就,這是多麼高深的境界啊!
翻到後面我才知道,原來前面是故意留白,以便隨時添上新章。唔,多深刻的心思!
天族人一向如此多心麼?
未必吧,但當我捶着痠痛的腰步出灝景的小書房迎接紅彤彤的夕陽時,有一件事至少是確定的。
天族的八卦精神,至少可以上溯至遠古衆神那一戰。
不過,我揉揉酸脹而且還突突跳着的太陽穴,惋惜着:即使是八卦,天族的八卦也是古板僵化教條的八卦。
簡言之,發現這本書完全不像白素所說的那樣輕鬆刺激富有挑戰性,我覺着很失望。同時還有些奇怪,就那些集人間閒書爛俗部分之大成的東西,有必要寫這麼大本書麼?唔,這中間必然穿插着不少白頁。目的麼,即是插在中間,當然不是爲了便於添加新東西;以我愚鈍的頭腦思量着,必定是爲了配合天族天幕一樣寬闊的面子。
關於四海八荒歷任統治者的八卦若是隻有薄薄一本小冊子,那是相當失面子的一件事。
灝景曾勾着眼睛吩咐我讀完了自己搬回去,我認真思量了一下,覺着以我的身板體力要搬動這麼一個東西,可能性就好比讓它自己走回去那般大。
若是在此動我那點法術,搬動是可,只怕灝景這片寬敞大氣的茅屋會迴歸成它們成爲茅屋之前的狀態。
是以,我搖着團扇,十分過意不去的看着一羣小宮娥將它請回原位,香汗如雨。
我似乎又倚勢欺人了,造孽。
入夜的風夾着水汽和些微涼意,吹在身上很是舒服。半彎殘月掛在中天,倒也清輝皎皎,月影剪剪;四周微微蟲吟,花香入鼻。
這樣的天,坐於荷塘前月光下,再配上一盞清酒,真是清爽無比。
要不,就在鐘山桃林,我家門檻上,捧碗清茶和老烏龜聊聊八卦,也倒愜意。
……我看着身邊搭着腿地主惡霸一樣的灝景只有嘆氣的份。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絕對不是我這小院。
灝景的慣常規矩是,哪怕不開口不說話不吃不喝不動,也不能在我開始出現臉色青紫眼皮沉重呼吸紊亂神情恍惚等等明顯需去周公處一敘的症狀前放我自在。
這點我明瞭得如同天上有個太陽還有個月亮那般深刻自然。
我非常不能瞭解他究竟能從這樣的枯坐裡得着什麼樂趣。唔……莫非他是藉此隱瞞些什麼?
我偷眼看了看似乎相當自在的低頭咬茶碗的他。
唔,眉目如畫,面薄腰纖,姿態翩然,渾然天成。
似乎自我進來以來,從未在此見着過別的女眷;他似乎除了上朝,回來批閱公文,然後便是睡覺。
似乎,好像,莫非……我打量着他有些像小白臉的外貌,心底裡掠過個想法。
莫非他是……
他忽然擡眼看來,我立時覺着背上一涼,不自覺的抖了一抖。
他不知在打什麼主意,忽然對着我詭異一笑。
窗外的蟲吟不知何時停止了,月光也暗淡許多;一陣風吹來,外面荷塘裡的枯葉發出喀拉啦脆響,我的背上頓時涼嗖嗖的。
頓時覺着,如此一個月黑,風高,夜涼的夜晚,實在是很應該早些上牀睡覺。我剛是怎麼了覺着這夜晚清雅?!
他似乎對我的反應非常滿意,將手裡那本根本就沒讀過的書一丟,大大伸個懶腰道:“睡覺!”徑自離去。
……我覺着月光似乎又亮了,剛剛不知躲到哪裡去了的小蟲此刻叫得異常歡暢。
我徑直關上木窗跳進被窩裡。
今日丟了一日時間在那本硬邦邦的官方八卦裡,其實就看了一個故事。
還是老烏龜講了千萬遍的那個故事,甚是無趣。
不過,我還是從中發現了一些新意,比如,原來伏羲、應龍與帝俊,是天界最大最早的斷袖!並且,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關係。
舊瓶裡面挖出了新酒,我微微有些興奮。
另有一個額外收穫,傳說雲荒與天族交界之地有一片玉池,觀之可見過去之象。
若能去那玉池,說不定我那丟失的不知多少年的記憶,竟能尋回也說不定。
我翻來覆去,興奮激動得睡不着。
想想,若能去到玉池,就能證實我是否真有喜愛稚童的癖好了。我一直堅信沒有,如能得到玉池的佐證,便更是板上釘釘,死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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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設若我真是那樣……
我很快便覺着睏意襲來。
次日醒來,我裹着薄被躺在地上。
因爲昨夜做了一夢,夢裡,我拿着兩根枯草,追在還是娃娃的灝景後面非要與他定親。他被我嚇得在前邊哭邊跑,我在後邊喊邊追;眼見着追不上了,我還縱身一躍。
大約就是那時躍到地上了。
醒來以後我覺着十分之羞憤,不僅因爲我在夢裡追着男子,還是個小童,而且居然還是灝景!我前夜裡還懷疑他是……斷袖,夢裡便奔放的撒腿追這小斷袖。
我對自己這等前所未有的表現十分震驚,以至灝景闖進來用早膳時,我竟不敢看他。
荒唐,實在是荒唐。
我強烈需要去玉池證實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