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之所以現實, 就是因爲你一巴掌被人拍暈過去,醒來還得面對。
那日沒有人拍暈我,我自己思來想去, 最後得出個結論:無論現下我怎麼做, 都已是裡外不是人。
那日後我沒再主動提上戰場的事情, 帝俊夕暉欽錇也都甚體貼的不再提起有關戰事。
秋風蕭瑟, 四處一片蕭條。唯有池子裡那池蓮花倒是蓬蓬勃勃的一枝接着一枝, 粉粉的開滿整個池子。美則美矣,卻成爲了滿目蕭條的鐘山一個異類。
你說滿山遍野都是黃葉紛飛一個賽一個的蕭條疏離落魄之際,一池子荷花開得妖妖嬈嬈似雲似霞的, 多招人……不待見。
打個比方吧,就好比人人家裡都窮的揭不開鍋家家有人餓死的時候, 忽然跑出來個喜氣洋洋辦喜事的在那裡搞得人山人海鑼鼓喧天, 這時候那些家裡死了人的會怎麼想?
羨慕有之, 恐怕更多的還是忌恨。
你說你活着就活着吧,還辦喜事;辦喜事就辦喜事吧, 還大鳴大放的搞得人盡皆知;這不是自己找刺激麼?
是以我日日守在那一池子花跟前,充當護花使者。
我的擔心並非毫無來由的,這從我每日趕走的摧花惡魔數目便可看出。
例如,清晨。
我剛起牀腦子還沒清醒,猛地發現湖邊有個黑影鬼鬼祟祟的在那裡轉來轉去。
“站住!幹什麼的?”
“嘎!”一隻鴸鳥驀的從荷塘穿過, 嘴裡還叼着兩片花瓣。
然後, 正午。
我從偏殿那邊伺候一幫子小妖吃完飯, 累的腰痠背痛, 倍感挫折。
孩子們是天生的破壞狂, 用自己滿滿的愛摧殘大人。
正在此時,花間黑影一閃。
“誰啊!給我出來!”
圓滾滾的小赤鱬探出半個頭, 兩眼還爆發着充滿愛意的光芒:“哇噢!蓮姐姐好厲害!這都能被發現啊!”
我抽搐着伸出一個指頭值住他:“你的動靜太大了,想發不現都難!再說,我只比你大月份,不要叫我蓮姐姐!”
“可是,”小赤鱬頓時溼了眼眶:“你都已經這麼成熟了,我還是糰子啊……”
我嘆氣,不想再跟明明沒小几天的同輩爭執,垂着腰揹走了。
下午還有一頓,還有一仗要打呢……
伏羲不愧是大神,夕暉再狠,苦於妖魔實在不像人族那樣人口繁盛,費盡心思保存兵力打下的地方,往往很快又會被神族用人海戰術攻破;但他也不愧是破壞狂,神族之所以狂,完全就是一個狠擺在那裡,人潮一波接一波的充當炮灰,神族就在後面該放火放火該打雷打雷,大面積的摧殘,自己那邊的損失也不少;夕暉就逮着這一點,喊那些體力好但殺傷力不強的,靈活的妖獸,哪人多往哪鑽,引得風雨雷電四師噼裡啪啦一陣狂風暴雨驚天雷,打得自己落花流水。戰線即沒辦法向前推進,又後退不了。
一場戰爭就這麼被雙方互補的數目和互補的腦子變成了拉鋸戰。
夕暉在外面拋頭顱灑熱血,我在結界裡被小妖魔們纏得七暈八素。
所謂男主外,女主內。
“蓮姐姐~陪我玩~”
說話的是比我小二百年的狌狌。
“蓮姐姐,人家頭髮亂了~”
比我小一百年的猙……雄的!
“蓮姐姐……華兒衣領子濺上湯了!”
比我小五十年的雉……
“蓮姐姐!”
“蓮姐姐!”
“蓮姐姐!”
……一屋子的媽媽們一半驕傲一半矜持的看着我在他們孩子中間轉來轉去,轉來轉去。似乎覺着被自家舉世無雙的孩子看上,是我無上的榮幸。眼珠子便像生在我身上,半分不眨,生怕我哪裡不妥當,虧待了他們寶貝的下一代。
實際上我還真不想妥當……
我捶腰把腳放進開滿蓮花的池子裡,一腳踩上溼軟軟的泥,冰冰涼。
我一個激靈,剛剛在偏殿裡忙得手腳錯位,腦袋暈乎乎稀裡糊塗的,給冷水一泡,這才覺着渾身有些痠痛。太陽穴突突的跳,不甚明晰的念頭縈繞不去。
……又出現了,在應龍那裡時碰上的情況。
不知爲何,妖魔的數目似乎在漸漸減少。初時我還以爲是妖魔們心熱,趁人不注意偷偷溜戰場上報效帝俊去了;可是幾日這麼看下來,夕暉那邊顯然沒有得到增援;而這邊吃飯的嘴卻悄不留神的就會少一兩張。
怪了,莫非它們跑神族那邊去了?
“蓮!”藍姬忽然一巴掌拍我背上,笑盈盈湊過來:“蓮,欽錇同鼓說沒嘗過草糰子,我找着了一些艾草,”說着獻寶似的拿出一把青油油的艾草在我面前一晃:“你要做草團嗎?”
草團?我累得要死,可是忽然想起夕暉喜歡吃草團,遂點點頭說做。草團做起來簡單,無非就是將艾草碾出汁同糯米汾子團成團,加了調料上鍋蒸。本來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神族那邊近百年已經發展得中規中矩,規格禮制完善;換句話說也便是已經乏味到完善的境界了。平日吃的出了供糕就是供餅;看起來金碧輝煌的,咬起來一嘴渣。
難吃得要死。
我非常能夠理解欽錇同鼓的感受,想當初我纔來妖魔這邊時,光是小吃就吃得我三天三夜不進飯食。
甜的鹹的辣的酸的……妖魔這邊的吃食跟種族一樣繁多。
當然……這都是開戰前的事情了。
現在雖然有夕暉和帝俊在那撐着;欽錇同鼓又幫了不少忙;能吃的還是緊巴巴,最多見的大約是魚,可惜我仍然是一口咬下去便要吐半天。
藍姬找到那點艾草不夠做給所有人吃,一番衡量下來,我決定使用一下貴族的特權,開個小竈。
夕暉喜歡吃甜的,我想想便滾了紅糖進去。糰子做起來飛快,不一會兒幾十個綠綠的糰子放在鋪開的荷葉上,圓滾滾的,讓人想起不久前的我。
我拿手指捅捅那軟軟彈彈的小東西,一時之間心情又好起來,咧着嘴同藍姬說:“摘朵蓮花下來包着,等會兒吃起來有蓮花的香味,更好。“
藍姬這段時間也甚遭荼毒,聽我這麼一說,眼睛都發亮,連應三個好便幾步跳過去採了一朵蓮花回來和我一同包着糰子,一邊幸福的長處一口氣:“啊……好像又回到開戰之前那段時日。”
可是事實上,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大功告成,我和藍姬喜滋滋的對望一眼。還沒來得及仔細欣賞,便聽得一個屬於某個厚臉皮的神族的腳步一路噠噠噠響過來……
時值深秋,枯黃的落葉細細碎碎鋪了一地,一有腳步踩上便會發出“嘎吱”的響聲,被踩碎的細屑飛起來,如同眷戀着前行人兒的蝶。
我抽搐着臉皮抱着胳膊看一邊的藍姬熱情的揮動手臂開心的喊:“欽錇!鼓!這裡這裡!”
……野餐……我無奈的搖搖頭,這個神族還真會想。
“今天是提着領子還是拖着領子呀?”藍姬的聲音滿是戲謔。
鼓苦着臉無可奈何道:“藍姬,能不能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
我相當理解他的心情啊……每天被人拎着出門,看起來有點不雅吶!
鼓和欽錇的互補沒幾天便傳遍了整個妖魔族,鼓難得跑動,欽錇靜不下來。每日欽錇都以“接受陽光滋養”爲由提着領子在外頭晃。
雖然鼓早就已經明確表示自己不是植物,接受陽光也無益。
藍姬搖動食指,一揚臉:“嘖嘖嘖,那可不行喲!這可是有關我和紅蓮的賭約呢!”
“哦?”欽錇好象來了興趣,“賭什麼?”
“手批子!”藍姬回答乾淨利落。“你快講嘛!”
“恩,”欽錇好象在考慮什麼,過了會兒挺手叉腰豪邁道:“呵呵,那就告訴你吧!”
“什麼什麼?”藍姬無比期待。
欽佩清清嗓子朗聲宣佈:“其實——今天是提着腰帶來的!”眯起一隻眼睛,欽錇笑得無比狡猾:“所以,兩個都錯!”
“啊……”藍姬立馬垮下臉來,撅着嘴:“好沒意思……本來還說紅蓮贏了就打欽錇,我贏了就打鼓的手批子……”
鼓一臉冷汗:“原來你們是在拿我們做賭注?!”
難道要拿我們自己做賭注?
“那當然,”藍姬理所當然一本正經回答道,“難道不打你們要打我和紅蓮?”
“……”鼓無言的轉向欽錇——還好你聰明……
——我就知道會這樣,嘿嘿,想玩我?沒那麼容易!欽錇回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
“兩個大男人還玩什麼心有靈犀,肉麻兮兮的!”我翻個白眼,真是的,兩個大男人老是玩心有靈犀還老是被別人看穿,真是……
鼓一個趔趄,被欽錇扶住,“有沒有人說你最近越來越像夕暉?”
“噗!”我差點一頭栽倒在地,半晌咬牙切齒恨聲道:“沒有!”
枯黃的樹葉飄曳而下,張開翅膀宛若腐敗的蝶。
“嗯,對了,”藍姬忽然從背後掏出荷葉包遞給鼓:“剛做好的,嚐嚐吧!”
“是麼!”欽錇捻起一個往嘴裡一丟:“那我就不客氣了……唔唔,味道不錯!”
我一把搶過荷葉包:“又不是給你吃的,搶什麼啦!”
欽錇一邊躲一邊吃個乾淨,最後一口因爲躲我而嗆得直咳,只好一邊拍胸一邊斷斷續續的抗議:“咳……我爲什麼不能吃?咳咳……”
“……咳死你!”我眯起眼睛鄙夷的看着欽錇狼狽的樣子。
藍姬臉紅紅,小小聲憋出一句:“……其實……是我做的……”
“噗!咳咳咳咳咳……”欽錇正鞠起一捧溪水送入嘴邊,聞言一個震顫,跪在地上咳得搜腸抖肺。藍姬見狀慌忙擺手辯解:“啊,本來就是做了大家吃的!”溫和的笑顏綻放:“你喜歡就最好了!”
欽錇聞言面帶責備的看向我認真道:“這就是你不對了,爲什麼一開始不說清楚呢?”
藍姬對鼓那點小心思誰不知道!我嗤了一聲,還未開口……
“你看看這樣多不好!”欽錇慢條斯理:“一開始就說明白點心也有我一份,搞得那麼緊張!”
“欽……錇……”忽然間,我很想掐死眼前這個一臉無賴相的無恥男人。沒料到欽錇突然揚揚臉,丟來一句:“看看藍姬妹妹多麼心靈手巧啊!你呢?該不會什麼都沒做,只會吃吧!”這揶揄之清,不但“溢”於言表,簡直是氾濫成災。
“我做了啊!還做了蠻多。”
“哦?”欽錇挑挑眼:“在哪裡啊?不會是做得太慘不忍睹所以拿不出手吧!”
我瞪他一眼,從鼻子裡往外吐氣:“干卿何事,好不好也不是你吃。”
“哦?”欽錇還是一臉厚顏無恥的樣子,我撇撇嘴:“我給夕暉做的。”
欽錇臉色忽然一暗。
其實藍姬那一份確實有他的份的……看着欽錇忽然間黯淡下去的臉,我覺得好像有點太過火了,不過說出去的話又不好改口,一時間有些尷尬。
“唉?真難得啊!”誰知道欽錇忽然跑到鼓那邊去,看着鼓手裡吃了一半的糰子驚訝道:“鼓你不是討厭甜東西麼?”
“啊?”藍姬震驚的看着鼓,“真的?”
“……也算不上討厭,”鼓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有點怕膩。”接着理所當然的說:“不過這個我喜歡,一點都不膩。”
“這樣啊……”看着欽錇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鼓忽然開口:“欽錇!”
“唔?”
“讓我打你一次吧!”鼓“喀吧喀吧”的捏着指節,“一次就好!”
我刷的站到鼓身後:“很好!你來滅口,我來收屍!”
“喂!”一絲驚慌爬上了欽錇的臉:“我不過是開個玩笑,至於這樣麼?難道友情就這樣脆弱不可信麼?”
“對你這樣的人根本不存在什麼友情!”我和鼓異口同聲,看樣子鼓對誤交損友也早有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