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前日太困,昨夜我一夜夢酣,睡得極是香甜。
雖然我常常不知不覺便陷入昏睡,但其實睡得並不好。
主要原因吧,便是我老是愛做夢;初時我還以爲是聽老烏龜的故事聽多了,上來以後,漸漸覺着,也許這些夢並不僅僅是故事這麼簡單。
不過說到以往那些夢,有時候還是挺古怪不知何解的。比如說吧,黎淵轉世不久,有天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黎淵告訴我他歷劫回來了,會化成鳥的形狀來找我。於是我便扒着眼睛拼命在天空中搜尋紅鳥的影子。
結果我找啊找啊,驀地,天空中出現了一隻大鳥,直直衝我飛來。
白頭,紅嘴,像是有着老虎的爪子;黑色斑紋的雕。
我頓時一身冷汗:這什麼玩意兒啊?竟然拼湊得比白澤還厲害……
大雕扇動翅膀帶起來的風吹到我的臉上,再一睜眼,一個人站在我面前。
我大爲驚訝,脫口便道:“喲,黎淵,你怎麼一下長大這麼多?”
眼前那人赫然是穿着灰色外袍,竹炭色中衣,看起來已經完全長成了的的黎淵。
成熟的黎淵明媚一笑擡起衣袖掩口說道:“今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本是出遊的好天氣,未曾想到會在此地再遇二位姑娘,真是奇緣!奇緣!”
我大窘:“黎淵你果然是憋久了出了問題,這裡明明只有我一個,哪來的兩位姑娘吶?”
……像這樣的夢,每當我說與老烏龜聽,他便會用打量禽獸一般的眼光看着我,然後啪的一展摺扇,作痛心疾首狀道:“枉我蕭墨夜清白一生,□□出來個丫頭竟然做夢都想着男人!”然後開始捶胸頓足,呼天搶地:“真是家門不幸啊!”
於是乎我便決定以後再也不跟他說這些事。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鳥兒唱:“景哥哥,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我皺起眉頭一個挺身身坐起來,豎起耳朵認真辨聽那個擾人清眠的聲音。
……龍女麼……
百年難得的酣眠被人打斷,我騰的燃起一股熊熊烈火。跳下牀光着腳披頭散髮的扯開門,只見……
晨光明媚,花吐清露,小龍女一身素白煢煢孑立於繁花之中,姿態翩然,人比花嬌。
旁邊還站着個烏漆嗎黑的什麼玩意兒。
“哦”,我撇撇眉,冷漠道:“是灝景啊,我說什麼玩意兒烏漆嗎黑的站在那裡一大團呢。”
灝景微微一愣,隨即無辜的說:“我不是一直都穿黑衣的麼?”
“對不住。”我打着呵欠:“早上被吵醒了,眼神不好。”
灝景嘴角好似抽了一下,沒有作聲。
一邊龍女臂裡環着一大捧各式鮮花,見了我,立刻低頭拜道:“姑姑!”隨即擡起頭來,高興的舉起懷裡的花與我看:“姑姑你看!這花漂亮麼?”
龍女本來就花容月貌,再加這一捧鮮花,更是相得益彰。
我光着腳踏着門檻,瞅着花皮笑肉不笑:“……這花……是在我院裡採的?”
“是啊!”龍女甜甜的說:“姑姑喜歡嗎?”
……我看着眼前雖然被休依然青春動人純情四射的龍女,一下沒忍住脫口而出:“誰許你在我院子裡採花的?”
龍女似是未想到我會來這麼一句,猛然一愣,撲閃着大眼睛,臉上頓時訕訕的下不來。委屈的模樣煞是可憐,調轉頭求助似的看向灝景。
灝景兩手一攤,極其無辜道:“不是我,我來喊你用早膳,路上碰到的。”
小龍女臉色頓時煞白,急切道:“姑姑莫怪,奼紫知錯,以後再不敢了。”
我抱着手剛想問你現在知錯了,那你剛纔摘下來的花怎麼處理。忽然猛的瞟見灝景那廝竟在一邊抄着手一副看免費好戲的表情,心下頓時不是滋味。
做什麼我要弄得好像在跟奼紫爭風吃醋一般?一念至此,我七轉八轉最後衝龍女莞爾一笑:“侄女說得忒嚴重了,不過是些花花草草,有甚要緊?侄女若喜歡便帶回去罷!”說到這裡,我滿意的看見灝景的臉色刷的黑了,嘿!想看本夫人的好戲,你還早得很呢!
但是一見到龍女那雙頓時好像三千世界放光華一般的眼睛,我又一下子沒忍住,脫口繼續道:“但是!我這沉月軒與你……”我扒着門框一陣惡寒幾乎要吐出來,“……景哥哥的寢宮離得甚近,你若常在此,難保沒有人說你閒話,是以,”我不由得加重語氣道:“以後,侄女還是少來這邊好些。”
說完我就後悔了,龍女的眼神是暗淡了,可是灝景那廝眼睛又亮了。這兩人,你方唱罷我登場,配合倒默契!
不過,當初我是以灝景與老龍王一輩爲由逼着龍女叫我姑姑,現下這龍女卻又喊灝景做哥哥,這個輩分到底要怎麼算?
唔,頭暈。
我人也罵了潑也撒了,轉回身打着呵欠往裡走:“你們慢聊,我得回去補個覺。”對了,我停下腳步,扭頭對奼紫說:“姑姑我眼下不喜吵鬧,龍女且自去外面玩罷!”
“等等!”灝景甩下龍女兩步趕上來不成體統的抓着本夫人的手臂,嬉皮笑臉道:“這麼晚別睡了,當心晚間走了困。”說着拉起我便往外走:“一同用早膳罷!”
“對啊!”龍女也趕忙說:“姑姑一起來嘛!”
灝景把我拖到門口伸頭便喊:“璇若!早膳擺到娘娘這裡!”璇若應了一聲,面有得色飛也似的跑下去傳膳。
這邊灝景又轉頭對奼紫抱歉一笑道:“奼紫,餓了罷?你姑姑愛吃魚,我便不留你在這裡了。我已經吩咐下面另擺一桌到你屋裡,”隨即又架勢十足的命道:“好生送龍女回房用膳!”
旁邊一雙宮娥低眉應承,向奼紫伸手引道:“公主請!”
奼紫初聞那個“娘娘”二字,恍然如雷打了一般,及至聽到灝景說要她回屋用膳,更是臉色慘白,半天才低聲應了一個是字,臨行前又幽怨的回頭瞥了灝景一眼,那嬌羞的模樣看得我心裡是一陣寒一陣熱的。
正在此時璇若雄赳赳,氣昂昂的捧着膳食一路行來,看見龍女臉呈死灰頹然離開,這丫頭不但不同情龍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欺負,反而還在背後悄悄瞪她一眼。
那眼神活像在說活該。
我輕嘆,這個不知道要隱藏心意的低調做人的宮娥小隊長哦,都是被我帶壞了。
眼看着戲也唱完了,我估摸着該放我睡覺去了,遂轉身準備繼續回去與我的牀抵死纏綿。卻又一次被灝景不成體統的拉住了。
我回頭哀怨的看向他,誠懇道:“我知道大清早的打斷你的豔遇吹掉了你的桃花十分之對不住你,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但是你能不能換個時間換個懲罰的法子?”我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悽慘道:“我真的很困!”
而且我現在光着腳踩在地上好不端莊,好冷!
不過我沒敢告訴他我沒穿鞋子,我怕他下一個動作就是一腳踩上來以泄心頭之忿。
灝景眼睛一抽狡詐的笑道:“你希望我懲罰你麼?”
嚇!我後退一步,我絕對沒這意思!
灝景開心的欺近我,更加開心的揮着手說:“既然你主動要求,那末給我煮魚罷!”
……煮魚?我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不禁疑惑的問:“爲何是煮魚呢?”
“因爲我是傷員!”那廝不要臉的嬉笑道:“需要進補!”接着揭開璇若捧進來的食盒道:“而且材料都準備好了。你只要開煮即可!看!多方便!”
“你你你你是故意的!”我指着灝景悲憤的喊:“你一早就計劃好了就等着我往裡跳對吧!”
食盒裡是一條極大的生魚,上面滿滿的蓋着紫蘇。
我哀怨的蹲在臨時拿來的小風爐邊扇火看湯,灝景蹲在我旁邊,兩手撐着下巴,不時的捏我一下,或者惡語相加。
說得最多的是:“不準睡!”
待得魚湯熬好,我身上已被掐得五顏六色。
一大早被人吵醒不說,現下還被逼光着腳煮魚湯,天吶!本夫人究竟造了什麼孽落得如此下場?
房間裡只有我倆,我忽地感到灝景周身環繞着一股凜冽的妖氣。
初時龍女在場,灝景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壓住了,龍女一走,這廝的妖氣頓時鋪天蓋地的襲來。
假若現下有個閒書裡的什麼天師什麼道士的,定會說這沉月軒必有妖物,妖氣沖天。
我鄙夷的暗瞪了他一眼,什麼傷員!我看這廝妖氣大盛,反倒似更勝以往。
不過現下他無法以仙氣蓋住這濃烈的妖氣,也不是件好事……我感受着四散的妖氣,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妖氣,好像不大對。
雖然到底是哪裡不大對我也說不上來,可就是覺着,灝景身上的妖氣好似與別的妖氣不大一樣。不過,這妖氣的波動確是讓我覺着十分熟悉。
我心下暗暗嘆氣,看來我們以前果然相識,他並未騙我。
那麼……想起那些支離破碎又似互相牽連的夢,我還是覺着一頭霧水,十分混亂,然而心還是漸漸沉下去。
妖王帝俊……誒喲!我瞅了一眼蹲在邊上專注盯着魚湯的灝景,心想莫非這廝跟帝俊有什麼關係?
那,那他豈不是個……我忍不住臉頰抽搐,那他豈不是個故意衝少扮嫩的老人家!
冷不丁的又被掐了一下,灝景大呼小叫的嚷嚷:“燒鍋了!”
我伸手驅散他長着長及地面的鬍子弓腰駝背面如桃核大呼小跳的畫面,端湯上桌。
我見桌上空無一物,便說:“你先等等,我着人拿碗!”
灝景認真的說:“無需費事!”驀地從衣袖裡掏出兩個勺:“我帶了勺。”
……
我看着這廝極其不雅的動作無比嚴肅的說:“灝景,你的真身是走獸罷?”
灝景擡頭燦然一笑:“不錯!是狐狸!”隨即又低頭專注的喝湯。
雖然我知道他不過是想快些安靜的喝湯是以順着我的話瞎扯,心下卻猛地一震,一個名字突兀的闖進我的記憶。
九尾狐,夕暉。
那個用血玷污了我的紫蘇的倒黴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