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和老烏龜直到我們次日起身迴天宮時都未回來。
竟然夜不歸宿?恩哼,看來兩人都很熱情啊……眼見灝景也是一個人從房裡出來,我不禁拈着下巴想。
我與灝景一路無言,如此純粹的趕路,在我倆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揹着褡褳與他一起趕路上天宮,一路被他調戲。
第二次從他受傷,我們從那個“鐘山”回浣景苑,一路被他擠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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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
我在肚裡搜尋了一回,清清嗓子開口道:“灝景!這樣悶頭趕路,多沒有意思吶?”
他瞟我一眼,低頭繼續趕路。
啊啊啊啊啊那種“我很受傷,需要安慰”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接收到他千萬年可能也難遇的眼神,我差點從路上一頭栽下去。
再堅定一下決心,我又鼓起勇氣道:“要不,我講個故事與你聽?”
……那廝的臉上寫着“你當哄小孩麼?”
我不理他,自顧自的說開了。
“我剛醒來的時候,什麼事情都不記得,包括寫字。老烏龜教了我半年,後來終於煩了,便送我去了元始天尊的仙塾。
我進去的時候排行第九,正壓在那一批的尾巴上,因爲是女扮男裝,是以看上去比師兄們小很多,”想起那一段日子,我不禁失笑,“當然,其實我比他們要大許多的,既然我與你相識。”
初時我與師兄們過得很枯燥,每日除了聽師父講學,便是自己唸書,老烏龜給我規定了日日習字的數目,待我學滿回去,他要檢查。”那真是一段血淋淋的過往,老烏龜那廝竟規定我一日要臨三百篇書!不過本夫人自有妙法應對。
我將臨書的紙切爲四份。以一當四,我還是太老實了!因爲後來老烏龜壓根就把這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根本沒有檢查過。
我說了,雖然看起來年輕,其實他已經是個老烏龜了。
咳……只不過現下看起來我好像比他更老……
“半年以後師父又收了一批徒弟,排行十一到十九。後來十九師弟便與我拼了一張桌子,再後來,我倆關係漸漸親密起來。”
灝景甫聽到“師弟”二字,臉色一青;聽到“漸漸親密”臉色陡的黑起來,嚇得我趕緊解釋:“我那十九師弟,其實與我一樣,也是女扮男裝!”
我是如何知道的?笑話!本夫人自己即是女扮男裝,同行識同行,我會看不出來麼?
我那十九師弟雖然聒噪,卻脣紅齒白,眉目含情。
如果這些都不足以說明,那麼,十九師弟沒有喉結,算鐵證如山了罷?當然,這些微的細節,若不是遇上了明察秋毫,觀察入微的本夫人我,小師弟這秘密本來是可以瞞天過海的。
……當然如果有人硬說那是因爲本夫人自己是女扮男裝所以看誰都是女扮男裝沒事便盯着人家有無喉結……那我也沒辦法。
“我那時候愛鬧愛吵,十九師弟與我是極好的一對。師父雖然恨得我們皮癢,卻又奈何不得。
因爲十九師弟,不,十九師妹,是他最喜愛的小徒弟。
可是壞也壞在這裡。
十九師妹眼裡,師父也是同別人不一樣的。
初時我們都不明白師父緣何總愛往臉上粘鬍子,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因爲師父長得太俊了,不這樣恐怕會到處惹桃花債。”
灝景甩頭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狀極不屑。
誒喲……想是我在他面前贊師父長得俊,傷了他的自尊了?可是事實本就如此麼!這廝怎的像個小孩一般?
我猶豫了半日,最後心不甘情不願道:“行行,我師父沒有你俊,你長得最好,行吧?”
灝景猛地一怔,然後黑色又迅速在他臉上蔓延開來。
哎呀,誇他俊也不高興,這廝真難伺候!
“反正吧,就是這麼着。神仙要修成上仙要歷天劫,十九師妹的天劫,便是情劫。
師妹歡喜師父,可是這卻是一場註定得不到迴應的單相思。
反正,至少師父說了,他與十九師妹只能是師徒。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後面的事情我是聽老烏龜說的,現下說給你,反正估計你也不會聽,我當自娛自樂也好。”
灝景翻了一下眼皮,悶悶道:“我聽着呢,你說便是!”
唔,我就知道,誰說男人不八卦的?哼!
“師父只道十九師妹不過是小孩子一時氣性,斷了她的念想也便罷了。誰知道十九師妹年紀雖小,這一點上師父卻小瞧了她。
……其實也瞧錯了自己的心意。
雖說師父是得道上仙,可是隻要心還在跳,哪個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我們二三十個弟子,他卻獨獨最中意小師妹,這一點,連他自己只怕也說不清楚爲什麼。
小師妹心思細膩,卻終歸也是小孩子心性。我們修業期滿,都是要各回各家的。小師妹不願離開師父,便發願要在他身邊,做小僮也好。
師父卻說小師妹六根不淨,留在身邊,早晚她會不滿足只當個小僮;而師父又無法迴應她心底真正的念想,只好斷乎不肯留她。
不僅如此,師父還勸她早日嫁個好郎君。
十九師妹這一氣非同小可,師父不肯回應她的心思尚且不是最傷心的。
最傷她心的,是師父竟勸她早日嫁人。”
“這有何不對的?”灝景有些驚訝道:“難道你師父自己不要她,又把她拴在身邊,她便高興了?”
呃……我捂着刺痛的心臟:“我覺着你話裡好像有刺……”
灝景抽抽麪皮,意味深長的哼聲道:“哦?你這麼覺着麼?”
“……與你說話好辛苦,”我無奈的說:“算了,我還是老實講。總之,師妹對師父越是熱情,師父便越是冷淡。哎喲,當年那一段轟轟烈烈的八卦,我睡着錯過了,怎麼你也未聽過?”
灝景冷然道:“我又不像你,以八天下之卦爲己任!”
哦……那現下是誰在這裡豎着狐狸耳朵聽得津津有味啊?
我在心底鄙視這個悶騷的狐狸一記,繼續道:“後來終於東窗事發,小師妹原是與人定了親的,這個謠言不知怎麼的讓那家知道了。”我頓了頓,道:“小師妹之父初時打得也是前白虎君與朱雀君那樣的主意,既出了事,那家便欲硬奪小師妹家的特權。
那家原也有與師父相識的,便編了藉口令元始天尊設席說是要小兩口見面,那一方面卻騙說小師妹被扣,向她爹逼權。完了,還要殺他滅口。待小師妹覺得不對趕回家時,她家早已一片死寂。
小師妹情變遇上家變,加上原本又是奇巧精怪的性格,年少氣盛的脾氣。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下來,便沒有經住,墮入魔道。
其實師父是何許人也,早在那家提議之初,他便察覺不妥,是以他早已向小師妹家裡報了信,只是奈何那家奪權蓄謀已久,小師妹的爹恐怕硬拼吃虧,是以早早便帶家眷避去了西海,小師妹後頭纔回來,當然會撲個空。
許是這孩子將所有的耐心都用在等待師父上,許是她早已萬念俱灰,是以這一次,她連家人的屍骸都未見到便以心魔纏身,墮入魔道。師父遭此一變一夜白髮,至今我也未聽過他後來再收過徒弟。”我嘆了口氣,忽然想到我本來是灝景那個“我好受傷”的表情想說點什麼活躍一下氣氛的,怎的腦子裡哪根弦兒斷了講這麼個陳年舊事來?
唔……果然我還是隻適合看閒書麼……
灝景在一旁沉默的聽我說完,思考良久,忽然輕輕說:“其實你那個師妹應該相信的。”
“……啊?”
灝景看我一眼道:“你師妹與你師父姻緣不成,這是礙於天規不得已的;可你師父平日對她與衆不同,甚至助她一家避禍,用情之深她難道還不瞭解麼?最後墮入魔道,其實是因爲她不相信自己在師父心中有多重要。她沒給自己機會,也沒給元始天尊機會。”
“……真不敢相信如此肉麻的話竟出自你口……”我抖落一地雞皮疙瘩,抱着胳膊往旁邊躲避他身上的酸氣。“不過我不明白……”
“什麼?”
我擡頭看向那一如既往神聖莊嚴的南天門,腦子裡除了十九師妹,還有別的一些凌亂模糊的東西在裡頭糾纏不清。
“我不明白,既然師父是那樣重視師妹,爲了她得罪故交,爲了她一夜白髮;爲何卻死都不肯讓師妹知道師父有多寶貝她呢?”
假使師妹知道自己在師父心中其實是有一席之地的,她還會心灰意冷,墮入魔道麼?
我錯誤的用了一個錯誤的八卦妄圖彌補我與灝景間尷尬的沉默,不過好在他相當配合,總算沒讓我覺着自己一錯到底。
唔,說實話,本夫人也是很纖細敏感的,若是傷心得狠了,只怕也只有墮入魔道才能麻痹心頭的痛楚吶!
我不敢讓灝景在路上多耽擱,生怕他興趣一上來不着痕跡的輕輕一抖抖掉個把神仙事情便麻煩了,遂與他直奔浣景苑。
遠遠地有個人影嫋嫋婷婷的站在門口,姿態甚是清麗,
我一看那人影,腦袋嗡的一聲,到人間過了兩日,竟把眼前這麼一茬給忘了!
龍女遠遠的便高興的迎了出來,笑靨如花道:“景哥哥可回來了!奼紫呆在房裡都快悶死了!”
我死死的盯着灝景的袖子,心裡暗道你倒是給我抖啊!
該抖不抖!感情灝景那妖氣也看人下菜碟兒,遇見眼前一美人,吃飯都忘記了!
本夫人絕非善類,看見有人公開挑撥至少看起來是正常的夫妻關係,本夫人便想滅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