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老烏龜和白素站成一排,圓張着嘴齊刷刷的擡頭仰望面前的建築。
同心客棧。
灝景站在前面得意的擡手往後一撥頭髮,千嬌百媚的一聲令下:“走!”隨即邁開腳步英姿颯爽的率先走了進去。
入夜的風吹起灝景的衣角,爲他的背影平添了幾分蕭索。
想到這麼個雖然壞但畢竟長得不錯的人很有可能就要被自己的三叔設計香消玉殞了,我的心裡還是很爲他傷感的。
紅顏薄命,灝景,你也難逃此劫。
呵呵,停止說笑,說點正經的。我們四人在其中三個莫名其妙的狀態下統一邁着飄飄兮如憑虛御風的步伐豔驚四座,震撼全場。笑臉迎人的掌櫃對着灝景和老烏龜嘴角流涎,癡癡的問:“請問四位是要住店,還是要住店?”
我在一邊喃喃自語:“原來住店和住店不是一個意思……”
老烏龜失笑出聲,白素美目一翻,蕭墨夜的笑容忽然一僵,接着竟爬上一絲紅暈。
……再次懷疑,這兩人真的沒有緣分麼?我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的暗想,想你蕭墨夜一世以花王自居,今日碰上這朵初時被你退婚的霸王花,看你還能用什麼招!
我的擔憂可並非毫無緣由,而是因爲我已經看見白素的俏臉上清楚寫着“見招拆招”,筆走游龍,非常之彪悍濃麗。
灝景又端出他那欺瞞衆生的爾雅笑容,溫文有禮向掌櫃道:“我們要住店,請給我們四間上房。”
掌櫃愣愣的流了一會兒口水,猛然回過神來,將濡溼的簿冊翻看了一回,擡起頭,有些爲難的說:“客官,今兒不巧,小店只剩兩間上房……”
我目瞪口呆,想不到閒書裡面男女角兒培養出姦情的經典情節竟被我碰上了!要知道閒書裡頭,客棧是一個極其經典,培養姦情之必備場所。依我以往的總結,一男一女要想擦出火花培養感情,客棧永遠是最好的選擇。
客棧之於男女感情,其重要意義便好比捅破窗戶紙的那隻手,踢人進門的那一腳。
而這一指一腳的手段,永遠都是一個。
掌櫃的面露難色,建議道:“若是四位能夠將就將就,房間夠大,兩位可以擠一間,不知四位意下如何?”
噢!我扯着團扇天人交戰,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呢?討厭,白素和老烏龜還沒過門吶!
灝景稍稍思考了一下,和氣的一笑,點頭道:“既如此,勞煩帶路罷!”
房間分配的結果是,我和白素一間,灝景和老烏龜一間。
嗤!一點懸念都沒有!
我與白素臨窗對月,把酒言歡。
這是不可能的。
白素幾乎剛從前門爬進來便從後窗跳了出去,跑過那個轉角的時候隔壁傳來一聲窗響,接着下面出現了老烏龜的身影。
本夫人生來不是幹體力活的料子,遂拎着客棧裡的茶壺晃到隔壁打算夜探美人。
剛出房門,本夫人便碰上了更經典的戲目。
一開房門對上兩個眼睛發亮口角流涎對我嘿嘿□□的黑白配,本夫人的眼睛也亮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登徒子?!
背誦了一段調戲與反調戲的經典對話以後,登徒子黑露出不耐的神色,朝登徒子白比了個類似於咔嚓的手勢,兩人再次□□着齊齊向我逼近。
……難得本夫人如此賣力的配合,這兩人竟是一些些創新精神也沒有,完全就是套着閒書上登徒子的現成例子演出,並且表情僵硬,略顯浮誇,實在缺乏名角風範,難以培養。
我嘆口氣,準備捏個訣將他兩個弄暈了抹去記憶再扒光了丟到街上了事。卻未曾想剛纔那一出我演的高興,連帶着隔壁房裡的灝景也跑出來橫插一腳。
於是乎,風流倜儻的男角兒英勇的將女角兒護在身後獨自面對兩個窮兇極惡的採花大盜。
我剛想提醒灝景這兩個人演的也挺辛苦的,你下手輕點這場戲意思意思過去也就算了。手剛一觸碰到灝景的衣服,一種奇怪又熟悉的感覺如電光火石般閃過我的腦海。
灝景身上的妖氣起了變化,那是一種混沌不明的氣息,在他周身盤旋交錯,像是一個……漩渦,或是深洞,或是……
——燭龍!
——那個人是燭龍!
——若不封印,終有一天會吞掉這個新生的世界……
——我只是……寂寞。
咦?
紛至沓來的念頭如潮水一般闖入意識。
這意識到底是我的……還是灝景的?
——嗤!我是我自己的!
——不,你是我的。
黑白登徒子顯然是行動至上,互換一個眼色便齊齊衝了過來。
不!我下意識伸手想要阻止,可是已經晚了。
那兩人甫衝到灝景面前,身體忽然像泛起波紋的水面,輕輕一點,隨即,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你也怕我麼?
——你也怕我對不對?
——怕我吞掉你……哈哈……
灝景面沉似水,在我摔倒在地之前伸手扶住我,另一隻手相當優雅的接住茶壺。
遠處歌舞昇平,車水馬龍;樓下亦不時傳來客人的呼喝聲,掌櫃的應答聲……你來我往很是熱鬧。
但是剛剛就在這裡,兩個人,不着痕跡的,沒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僵笑着向房間裡退去,不出意外的又被門檻絆倒,倒省卻了那臨門一腳。
我人仰馬翻的頭朝裡倒在門裡面,兩條腿還保持着朝天的姿勢在門外。灝景就在我呈這種極不端莊毫無美感的姿勢時垂眸幽幽道:“你……還是想起來了麼?”
嘆了一口氣,他口氣有些微顫:“……你……還是怕我……”
因着我現在的姿式,灝景只有蹲在門檻上才能完成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似在幽閨自憐的動人姿態,是以他現下基本上算是騎在我身上,姿勢跳過曖昧直接拔腿向着淪喪一路狂飆。
我不由大怒,敢情這廝剛剛對黑白登徒子下狠手原來是想自己動手呢?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水仙之嫌,美色當前真要發生點什麼也不知道到底誰比較吃虧,我還是氣虎虎的怒道:“想你個頭吶?還不拉我起來!想讓我這樣躺一夜吶?!”
許是兩個吶將神思恍惚的灝景又晃悠悠吶了回來,這廝愣了一下,臉色詭異的站起身,拍拍手,刷的一下拉我起來。
只聽得喀啪一聲,我捂着腰,恨不能將眼前這廝也乾脆利落的滅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唔……本夫人的腰……
我沒好氣的猛瞪灝景一眼,扶着腰氣虎虎道:“你可以再用勁一點,給我個乾脆吶!”
灝景臉白白的,無力的笑了一下,全然沒又平日的蹦躂樣;懨懨的像一隻病狐狸。
我頓了頓,試探性的探手摸上他的袖子,涼絲絲,滑膩膩,一如既往。
卻是實打實的存在着。
唔……我的手在他寬大的衣袖上上下其手,這裡摸摸,那裡捏捏,最後以他暴起的一個爆慄終結。
我抱着頭怨恨的盯着他:“你做什麼總是彈這處!”
灝景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咬牙切齒道:“你便不能正常一些麼?”
正常一些?我微微一愣,他的意思是我現在應該神色惶恐哭得梨花帶雨雙手抱在胸前一邊聲嘶力竭的大喊:“不!不要靠近我!”一邊在地上仰倒着一路倒退,退退退最後等着跟他一路退到牀上麼?
我考慮了一下,最後誠懇的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說實話,現下我腰扭傷了,扭起來可能有些難看,若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勉強一下;眼淚麼只好勞煩你下去問掌櫃要些胡椒……我對花椒有些過敏……至於一路退上牀麼……”我有些羞澀的朝房裡敞開帳子似呈歡迎狀的牀鋪瞥了一眼,“那個難度忒大了些……不若你回去問問龍女,興許她願意幫你完成……”
灝景的嘴裡像塞了一打未煎過的冬蟲夏草,目光在我身上九曲十八彎的遛了一遭以後,吧嗒兩下嘴脣,磨了半日方開口道:“你……沒想起來麼?”
“唔,”我對上他的雙眼,嚴肅道:“若我未想起,我便不是我麼?”
灝景臉色浮動,末了淡淡一笑道:“不,不管想不想起,你都是你。”
本來我是答非所問想繞暈他,結果這廝忒精竟不入套。
而且……我不是滋味的尋思回去,更不是滋味的發現,剛剛我好像又被他拐着彎兒佔便宜了。
老烏龜曾經說過,面對沒法面對或是不願面對的事情時,有時候,你可以權當自己鑽進了烏龜殼,不去理會。
裝烏龜不是一種屈辱,有時候,它是一種無奈。
我無奈的想着,即使現下我真的梨花帶雨頓腳捶牆的逼着他解開我的封印或是逼着他還那兩個罪不至死的人的命來最後逼得兩人齊齊退上牀上去滾被子,難道問題便解決了麼?那兩人便能活過來了麼?還是灝景的身份便能改變了呢?
我不知道剛剛闖入我腦海中那些話有多少是我親口說的,但奇怪得很,我卻明明白白哪些是站我面前這人說的。
那是一個被逼上絕路,沒有退路只好拔腿走向死路的人撕心裂肺的瘋狂,深入骨髓的絕望。
那人是灝景麼?還是……灝景便是灝景?
剛剛在腦中飛快掠過的那個名字好像叫什麼蠟燭龍還是啥的,我敲着腦袋仔細回想着,確實最近好像在哪裡看過還是聽過來着,呃……是宮娥們的燭臺?還是凡間的雜貨鋪?不對啊,好像是哪本書裡來着,是哪本呢?
夜深了,窗外萬籟俱靜,只有一兩隻躲在牆根裡的蟲兒低聲吟唱。
我掂過那個茶壺,微笑道:“……明日回浣景苑罷!”
灝景默然點頭,半晌開口:“你……”
我……?
我一條腿踩在門檻上,身子向後準備聽他要你什麼,過道里卻忽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呃……那個……兩位如果方便,是否可讓在下過一下……”
我倆尷尬的退回房間讓過滿臉緋紅一臉“世風日下”表情匆匆而過書生裝扮的路人,過了一會兒,我又提着茶壺敲開灝景的房門。
“灝景,我這壺茶冷了,與我換壺茶罷!”
“自己換!”這廝惡狠狠吼道。
呃……我爲自己的勞碌命哀傷了一下,悽悽慘慘慼戚的掂着腳尖把茶換了,又踮着腳尖退出去把門帶上。